朱元璋用这一件事情问燕王,其实对于燕王本身说什么并不是太在意的。他在意的是,燕王本身的格局与看问题的出发点。
燕王胸有成竹,将他在战场上瓦刺的一些交接,简单的说了一下,说道:“而今鞑子王廷覆灭,漠北没有能够牵着瓦刺的部落,儿臣以为不出数年,瓦刺当为漠北之主。以儿臣之见,最好的办法,是现在令一上将统辽东之兵出于东,令一上将统西北之兵出于西,两者合击于漠北,追亡逐北,一劳永逸。”
“只是儿臣也知道,最近朝廷钱粮都在北京城上,做不到大军出漠北。是以儿臣之间,与瓦刺谈判,拖延数年,数年之后,儿臣当为朝廷灭瓦刺。永绝漠北之患。”
朱元璋听了,有些失望,说道:“仅仅是这样吗?”
燕王说道:“父皇的意思是?”
朱元璋对燕王的心思明镜一般,燕王对于漠北之心,也是赤裸裸的,毫无掩饰的。
燕王宁肯在嫩河河畔当牧民,并不是永远想在这里当牧民的,燕王是为了当漠北之主,甚至将来未必想过长策西进,占据西域,成为一方之雄。
这个计划,就是燕王对京师冲突一直回避的原因。
一方面,燕王不觉得自己能代替太子成为储君,另外一方面,自己打下一个大大的帝国的诱惑,不比当皇帝感觉差。更不要说两者风险。
参与夺嫡,很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。或者燕王之前没有这个想法,但是秦王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告诉其他皇子,夺嫡是多么残酷。但是对外就封,最少太子是支持的,即便将来大败,只要不是太惨,也能保持而今的领地当一藩王。毕竟燕国战略位置很重要。只要燕国存在,长春已经外东北地区,都是安全的,漠南很多地方,也不会担心兵戈。
一旦燕国不在,大明需要增加的军费,要比支持燕王一点费用要多太多了。
即便真不幸,一败凃地,他还能回南京做一个闲散王爷。
这个风险,要比夺嫡小太多了。
更不要说,燕王一战大胜之后,从上到下都充满了信心,他可不觉得自己会落到这个下场。仅仅是往最坏处想而已。
朱元璋对于燕王一切从自己出发,从燕国出发这种想法,有些不舒服。但也明白,燕王将自己的心态给摆正了。这让朱元璋不知道该说好,还是不好了。
说好。兄弟和睦,兄友弟恭,他预料之中的靖难之战,手足相残,很大可能不会发生。说不好,燕王本身没有这个想法,没有这个意愿,朱元璋也不能强按牛喝水啊。
朱元璋说道:“你看你大哥没有?”
燕王说道:“还没有。”
朱元璋说道:“你大哥最近身体不好,你过去看看吧。你也不要急着回草原,多留几日。对了,这封奏疏,顺便给你大哥。”
燕王说道:“是。”他不知道朱元璋的想法,只是双手接过奏疏。立即去了东宫。
……
东宫,太子的寝宫之中,太子在太监的搀扶之下,缓缓的行走。
太子的身体,时好,时不好。这是听到了燕王俘获天元帝的消息之后,太子身体之中似乎加注一股兴奋剂,一下子变得要强起来。愿意进行一些锻炼,好让身体快些康复。
听到下面人来报,说燕王来了。太子身体一凝,有一股如临大敌的样子。随即缓缓走到正堂主位上,说道:“请。”
片刻之后,燕王就到了,见太子行礼就不用说了。
只是燕王看着太子,似乎多了一些庄严肃穆,少了之前兄弟之间的亲切。
燕王并没有多想,他心中觉得,大概是秦王之死,让太子对兄弟之间有一些隔阂吧。特别是秦王世子那一句话,更是对太子伤害太大了。
不过,燕王从小于秦王一起长大,虽然知道秦王有这样那样不成器的样子,但是一想到秦王之死,燕王内心之中,就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,其他感情也就淡了很多。
燕王说道:“大兄可好。”
太子说道:“本来不好,但是看到四弟来了,孤就好多了。”
太子见燕王略显生疏的样子,心中一叹,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了。那就是父皇准备易储了。
是的永乐大帝是太子的心魔所在。
太子一看见燕王,就想起来史书上一些字眼。只觉得分外刺眼,让他难以接受,在面对燕王的种种消息的时候,就很敏感。
特别是而今的燕王还夺了蓝玉之战功,更让太子要思虑朱元璋之用心。是的,太子是支持燕王北上的。甚至燕王就封漠北,也是太子大力推动的。为了就是化解兄弟之间的问题。
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。
当时的太子是很有自信的,自信自己的储位,自信的自己能力,自信燕王即便在北方有很多胜仗,也不可能动摇自己的位置,但是仅仅过了这一段时间,很多事情都变了。
让太子不得不面对很多问题。
太子对之前的一切都变得不自信其来,而今的太子面对燕王,并不是储君面对弟弟,而是面对竞争对手。毕竟燕王打出这样的战绩,不管其中朱元璋为燕王铺了多少路,不管残元已经虚弱成什么样子的。
燕王只要能拿下这一件事情,就是他的本事。
更不要说,燕王大胜之后,很多异动,太子也是知道的。燕王大有诸王之首的样子。
这由不得太子不起别的想法。
燕王本想说些什么?只是寒暄了几句,发现没有什么好说的。一方面是太子端着架子,让燕王不知道说什么?从兄弟身份来说,燕王其实有很多话与太子说,讨论兄弟间的事情,讨论秦王的事情,等等。但是太子这个样子,是储君与藩王的对话。这真让燕王没有什么好说的。
另外一方面,双方很多隔阂在,太子有自己难以释怀的东西,燕王也有自己不想低头,谄媚的想法。
有些冷场了。
燕王很快做了调节,结束没有寒暄之后,将一封奏疏递给太子,说道:“这是父皇让我带给兄长的。”
太子咳嗽两声,接过奏疏,忽然一笑,问道:“四弟看过没有?”
燕王说道:“没有,这是父皇让兄长你看的,小弟岂敢乱看。”
太子微微一笑,说道:“没事,你看看吧,无妨的。”
随即太子令小太监,将奏疏递给了燕王。
燕王打开一看,却是江西南丰县典史上九事疏。上面写了必须解决的几大事,其中有几件,正风俗,省事务,息民诉,务安静,等等。
说起来好像都对。但是实际上,燕王一眼就看出来。
这是冲新法来的。
因为新法在很多地方,是与地方风俗相违背。而新法本身即便没有进行推行,单单是一些法律上的变动,就已经给地方上增加了不知道多少工作量。
比如清丈之后,民户的登记,百姓离开家乡开路引,之前是不许的。而今是要开路引,这部分的工作。最重要的,其实是分家。
之前,在家族之中,是长辈的一言堂。因为长辈是有绝对的经济大权的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。当经济权全部归长辈所有。小辈们根本不可能反抗的。要扫地出门,就能扫地出门的。
但是而今不一样了。官府支持个人的财政权。也就是家产,不全部是家长所有,成年男丁也有一分。这就引申出来很多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