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快何夕就从对面的铺子里面走了出来。
他手中有十张布票。是用高于布票面额拿下来的。
只是拿下来之后,何夕细细翻看。沉默了。
朱雄英也拿过来看了看。说道:“这有什么问题吗?”
何夕说道:“布票发行有两个渠道,第一个渠道是对外的,也就是外来客商在用银子在银号直接买布票。另外一个渠道,就是每月之初,给各场子发工资的时候。发下去的。”
“这两种票子看上去都是一样的。但是不一样的是日期。”
“布票是根据布匹产量印刷的,要一比一。而在有一段时间,布匹畅销,布匹很容易卖光,当时用银票补贴过一阵子。”何夕想起当年艰难之极的日子。每一分钱都要掰开了花,微微一叹,说道:“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,于是就分开印刷,每月发给工人的布票,都是上月月初印刷出来的。而对外卖的布票却是每月月底几日汇总数量,印刷出来的。”
朱雄英看着布票上的日期,思忖片刻,说道:“也就是说,这厂子克扣工人的布票?”
何夕点点头,说道;“其实我早该想到的。”
朱雄英说道:“那怎么办?进去查查?”
何夕摇摇头说道:“还不够。”
何夕这一次带朱雄英过来,并不是来反腐的。不客气的说,何夕早就过来那种需要反腐阶段,即便有这样的需求,也会让别人来的。何夕是来找调研的。看看他这一段时间辽东工业体系到底是一个什么现状。
而他带朱雄英过来,也不是来教他微服私访的。而是想让朱雄英实际看看经济运转的过程。很多事情,说不明白,但是让他做一遍就好。
只是何夕万万没有想到。一开始就遇见这样的事情。
这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东西。这让何夕有些尴尬。给人家上课,跑题了。好在朱雄英不知道,反而觉得很刺激。
现在何夕大概摸清楚这个厂长或者某些人贪污的手段了。压低价格将布票从员工手中收购过来,或者根本不发,然后只能让布票来交易。于是,他这里就有了溢价的空间了。
这一点足够办这些人了。
何夕说不够,是因为他很明白,当你看见一只蟑螂,就会有无数蟑螂隐藏在暗处。何夕虽然不是来反腐的。
何夕说道:“走,先去将布给换了。”
将十匹布换出来,何夕一招手,就有一个人过来,将布匹扛走不提。即便何夕不为了自己,为了朱雄英,他们也不可能单独行动,一直有人在视线之内保护他们。
何夕随即拉着朱雄英围绕着纺织厂走了一圈。朱雄英不知道何夕在找什么?
何夕随即来到一个路口,看见几个妇女在那里聊天。
何夕走了过去,不几句就摸清这几个女人的来历了。他们是不是厂子里的人,而是从山东迁过来的流民也算在这里落户了。算是营口县的在册百姓。
何夕将朱雄英拉过来说道:“说,几位老夫人,我今日带我侄子过来,其实想给我侄子找一门亲事,我们是从南边来的。来辽东讨生活。这不,孩子年纪大了,一时找不到合适的。这里不是有一个厂子吗?听说里面的女娃不少,这不——”
何夕此言一出,这些女人忽然大笑。
而朱雄英根本反应不过来,不知道何夕为什么忽然提这个,只能保持尴尬的笑容。
何夕之所以问,是他很明白,很多事情,直接问厂里的人,很难问出来,但是这附近的人是瞒不过的,也不会为他们隐瞒。何夕之所以用朱雄英的亲事作为引子。因为他知道,女人,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女人,都喜欢为人做媒。家长里短的八卦是他们最喜欢的。
用这一件事情引出纺织厂的事情,不会引起怀疑。
“这孩子长得真俊。”一个中年妇女说道:“只是万万不能找这厂子里的高丽婢。”
朱雄英虽然不知道何夕为什么这么问?但是他却知道该配合。他心中暗道:“大明龙子凤孙,长得能不俊吗?”随即问道:“为什么?”
这个中年妇女低声说道:“这厂子里的女人不干净?”
何夕心中暗暗思索,这个不干净到底是指什么方面?他低声说道:“到底是个怎么不干净法?”
这个中年妇女大笑说道:“还能什么不干净法?明知故问,老张家里还去过的?是不是啊?”
其中一个中年妇女顿时脸色很难看。何夕知道,大抵就是那个老张了。
何夕脸色顿时崩不住了。
有些事情,他可以容忍,有些事情他不可以容忍。
何夕可以容忍的事情,是贪污。
倒不是贪污危害不大,而是贪污很普遍,抓不胜抓。如朱元璋严刑峻法,不可谓不狠,但是结果如何?所以发现贪污,虽然是意料之外,但也在情理之中,何夕从来不觉得,整个辽东就没用贪污了。只是或多或少而已。
何夕不可以容忍的事情,就是对于他改革对抗。
为了这样的事情,不管什么人,何夕也会痛下杀手,毫不留情。
而眼前的事情,就扯开了何夕的遮羞布。
何夕想建立的是新的生产关系,是工业化的生产。建立起的关系,应该是工厂主与工人,或者说资本家与工人的关系。而不是主家与奴隶的关系,工厂之中做工的人是工人,而不是奴隶。
何夕为什么仅仅凭借这一点,就断定这里面的人是奴隶,而不是工人。
原因很简单,对于工人工资,是何夕参与制定的。
第一年,也就最开始的事情,何夕手头太紧了,只能极限压缩成本。但是即便如此,对辽东本地出身的工人,与高丽迁徙过来的人,还是不同的。前者拿到的工钱,比佃户耕作一年的收获,要多上一些。后者仅仅能吃饱而已。
但是等情势转换之后,情况就变了。
何夕多次提升工人工资,虽然工人工资还是以多种票据的形式发放。但是如果总体算起来,工人分出不同的层次,有些技术工人,特别是从工理书院毕业的。已经能拿上十几两甚至更多了。
都能与低阶官员相比了。
而最底一层次工人,拿到的也比农民要多上一些。
也就是说,即便是纺织厂的女工,拿到的比寻常男人要多。这样的高薪让她们不需要做皮肉生意。
或许有人说,人家觉得工厂的工资来钱还是不够快。
但是问题是,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。道德的力量是很强大。对于女人来说,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,除非那种实在没有办法的人,否则没有人会娶娼妓的。
说着些女人是仅仅是为了赚钱去做这样的生意,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。
那么为什么就很明显了。
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人身的处置权,都不能拥有,可以用什么理由证明这些人不是奴隶?
这简直是打何夕的脸。
何夕一直在保障每一个人基本人身权力。但是而今,他建立的工业体系,却成体系的出现了这么多奴隶。这是将何夕的名誉与脸面踩在地上摩擦。
何夕再也不能忍了。
他忽然站起身来,大喝道:“王千里。”
王千里立即从一边的小巷子里出来,说道:“末将在。将杨士奇,刘璟,吴高都找来,对了,让吴高调一个卫所过来,快去。”
王千里立即说道:“是。”
随即匆匆的去了。
何夕感应到朱雄英的目光,总觉得今天的脸丢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