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夕将自己一脑门官司放在一边,说道:“盖棺论定?”
解缙说道:“大人以为陛下会偏向谁?”
何夕说道:“偏向你。”
解缙说道:“开海之策,虽然是大人执行,但是陛下的意思。区区鼠辈,安能阻挡陛下的国策。商议大半年未有休止。已经是陛下宽容之至了。既然要下定论。自然要有始有终。”
何夕说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何夕明白得更多,与当年的事情联系在一起,何夕心中暗道:“陛下,你就是这么不放心我?这是让我自绝于江南士大夫啊。”
何夕早就知道。他与江南士大夫并不是一路人。但是何夕其实从来没有放弃从江南士大夫之中寻找人才。盖因江南士大夫,仅仅是一个笼统的名词,并不是一个政治实体。
他们如果是一个政治实体的话,朱元璋都不先对淮西集团动手了。而是对江南士大夫们动手了。
正因为江南士大夫不是一个政治实体,其中派系之多,恩怨之多,简直不可计数,别的不说,姚广孝也算是江南人。刘璟也算是江南人。他们从广义上,也是江南士大夫。
何夕不需要整合整个江南士大夫,只需整合一部分。何夕的实力就会变得很可怕。
朱元璋需要的一个锐意变法大臣,王安石第二,而不是王莽第二。
自然不需要让何夕成为当世圣人。
随着何夕创立新学说,南扩南洋,东灭高丽,更是数年之内,将辽东建设成为北方最富饶地方之一。或许在北方,也只有山西,山东两地,要比辽东富裕了。这是因为两地在元末战争之中,受到的摧残比较少。
这让何夕名声大盛。
变得让很多人敬仰,有更多的追随者。而今看来,超出了朱元璋想要的极限。
所以朱元璋给何夕降降温。单单阻碍科举还不够。还有别的事情。
何夕看透之后,忽然心理平衡了许多。
朱元璋对何夕真不错,何夕想在朱元璋死后,争夺大明最高权力,这让何夕有一些惭愧的感觉。毕竟娶了人家女儿,窥视人家的家业,在何夕内心之中,还是有道德谴责的。
不过,而今何夕释然了。
天下非一人之天下,乃是天下人之天下,并不是朱家家业。如果何夕想取天下为何家天下,那么何夕自然该有惭愧之感。但是并不是。一为公,一为私。何必惭愧。
更重要的是,何夕从朱元璋学到了政治家另外一课,为了自己的政治理念,什么都可以让步。
哪怕何夕娶了他最喜欢的女儿,该挖坑的时候,也毫不犹豫的下手。
有一天,在朱元璋的政治规划之中,没有了他何某人的位置,该杀人的时候,也不会手软。唯一让何夕可以放心的。大抵是朱元璋不会让何夕断子绝孙。
何夕淡然一笑,说道:“你说陛下到底想做什么?”
解缙说道:“重申定海之策?”
何夕摇摇头说道:“不,如果仅仅是这一件事情,就不用我回来了。”何夕暗道:“这达不成陛下想让我彻底得罪江南士大夫的效果。”何夕微微一笑,说道:“越来越有意思了。”
……
揣摩圣意的人。不值何夕一个人。
徐达延请冯胜,两个老兄弟,在魏国公府的假山上,喝茶品茗。
魏国公府场面很大,也是朱元璋对徐达的爱护。徐达的府邸几乎可以媲美王府。假山盘旋而上,高出地面数丈,在上面,一举目,就能看到外面繁华南京城中,而因为魏国公府邸太大。繁华带来的喧闹之声,却不会入两人之耳。真是一个闹中取静的绝佳去处。
徐达与冯胜在黑白棋盘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,很明显两人心思不在棋盘之上。
冯胜忽然一滞,沉思片刻,弃子说道:“我输了。”
徐达轻轻一笑,说道:“承让。承认。冯兄的棋艺在我之上,今日这一负,是输在心态上。”
“的确。”冯胜说道:“你徐天德是什么样的人?我不知道。这些年来,一直是闭门自守,当年出生入死的好部下,也不联系了。你怎么会忽然邀请我过府下棋?”
“我一直在想这一件事情,哪里有心思想你这个棋,说吧,是陛下有什么想法啊?”
徐达也知道,冯胜与他一样,多年历练下来。都是老狐狸。有些事情,还是不要绕圈子了。
徐达咳嗽两声,说道:“我的身子骨不行了。这几年越发虚弱,已经上不得朝了。向陛下告老多次。陛下说离不开我。我想朝中军政也是需要人主持的。是以,想请你来帮我。”
冯胜一听,整个人都僵直了。
好一阵子,才说道:“徐天德,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?”
徐达叹息一声,说道:“冯兄的想法,我大抵是能猜得到的。”
冯胜说道:“那你还这么要。你到底是真病,还是假病。”
徐达说道:“真病假病,不重要。重要的中枢的确是乏人主持。而冯兄的资历威望,足以让天下人信服。”
冯胜一心想灭北元,得封狼居胥之功。好名标青史,让他的名字,与卫霍,窦宪,李靖等人并列。而且,冯胜这个欲望简直是毫不掩饰的。该知道的人都知道。其中就有徐达。
而徐达这个时候忽然说这个,要冯胜回京坐镇。
这简直是让冯胜无法相信。
所以冯胜才会问徐达是真病,还是假病。其实他不关心徐达的病,毕竟上了年纪的人,谁身上没有一点毛病。就是冯胜身上也有很多旧伤的。这很正常。
他想问的其实是,徐达这一次所说的话,是他的意思,还是朱元璋的意思。
而徐达虽然没有直接回答。但是其中含义,冯胜也很明白。
徐达见冯胜心中不舒服,叹息一声说道:“冯兄,我们都老了。这天下是年轻人。有些事情也要想开,名垂青史又如何?封狼居胥又如何?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一胚,儒家说什么三不朽,其实都是狗屁,那一把老骨头,都要朽的。”
冯胜冷笑一声,说道:“这话,谁说都行,你就徐达说了,我听得不舒服。”
可不是吗?
徐达北伐攻克大都,可以说已经灭了一次元朝了。封狼居胥对徐达来说是锦上添花。但是对冯胜不一样。冯胜需要这样一场决定性战事。来证明自己。
徐达叹息一声,说道:“我真病了。我当初背后长了一个很大的痈,戴神医妙手,给我割了。但是我后背这里有一个碗口大的凹陷。最近疼得厉害,一疼起来,全身都疼。连床都下不了。大明中枢,需要一名重臣主持军务,汤和也老了。比我年龄都大,最近也准备退了。你不来坐镇。你是想在蓝玉下面听令,还是在傅友德麾下听用。”
“开国功臣已经不错了,就不要想太多了。”
汤和是最识趣的。而且汤和的年纪比朱元璋都大,而今年近七十了。早就准备退下来了。开国几个国公之中,也就冯胜的威望最高了。这位置冯胜最合适不过了。
徐达当初也当过冯胜的上司,主持全国军务,给冯胜下命令。冯胜不觉得怎么样。但是让其他在冯胜头上,冯胜自然是不愿意的。
而且徐达这一番话,几乎是在明说了。冯胜想要的,不是他徐达不让,而是朱元璋不给。
甚至以汤和为例子,隐晦劝慰冯胜,该退就退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