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显之所以主动请缨来见黄子澄,其实是因为他在朝廷上的尴尬处境。
因为朱允炆的缘故,他飞冲天,成为大明重臣。但是飞的很高,问题也很多。那就是缺乏根基,他在内阁之中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。只能依附于朱允炆,作为朱允炆的传话筒。
为朱允炆办事而已。
丁显其实不甘心于这样的地位。
无他,给朱允炆当传话筒,是一个上限不高,下限很低的工作。
很多事情,皇帝也不能随便做。必须与下面进行私下的沟通,这样的人可以很有权势。但是做这样的人,永远成为不了朝廷大臣的。也随时可能被换掉。甚至被换掉之后的下场,也不是很乐观的。
无他,知道的太多了一点。
丁显在这大半年的时间内,一直在寻常自己在朝廷上的定位。
也许是丁显距离朱允炆最近,敏锐的把握住朱允炆的某些想法,其实朱允炆对方孝孺已经方孝孺背后的人并不是太满意的。只是不得已而已。就好像是朱允炆对傅友德一样。
看似蜜月期,但是背后也是有问题的。
方孝孺对于变法,深恶痛绝,即便方孝孺认可何夕一些功绩。但是方孝孺决计不接受,何夕任何对大明朝廷结构上的改变。君臣父子,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,不允许有改变。
但是朱允炆其实对这方面有些不在乎。
丁显觉得他或许拉出一些人马,与方孝孺对着干。
毕竟,何夕闹得这么大的声势,即便在南京之中,其实也有很的支持的人。
而想要营造出声势来,黄子澄就是他必须拿下来的人。
丁显说道:“黄兄在狱中这么多天,应该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吧。我特别带来一些东西,给黄兄看看。”
随即一挥手,让人送上来一个托盘,托盘上不是别的。就是报纸。从朱元璋驾崩之后,一直到现在,厚厚的一叠。
黄子澄说道:“那就多谢了。”
随即黄子澄开始看报纸。
黄子澄看得很快,简直是一目十行。不过一会功夫,就将所有头条都看一遍。
当黄子澄放下报纸的时候,丁显说道:“怎么,而今黄兄有什么打算?”
黄子澄说道:“我能有什么打算?而今我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用吗?身不由己,听天由命。”
丁显说道:“你其实可以选那一件官袍的。可以官复原职。”
黄子澄说道:“还没有恭喜丁兄,步步高升,位极人臣,至于我。就算了。比起那一身官服,我觉得心安才最重要的。这牢房其实也不做,可以做我的终老之地。”
丁显说道:“其实我就知道,你会这样选,所以让人多准备了一件衣服,否则你就光着身子来见我了。”
黄子澄听了,不由哈哈大笑,说道:“那就谢过丁兄体谅了。”
“你如此做,就真的心安吗?”丁显不等黄子澄反应过来,就厉声说道:“你觉得南北之战,谁胜谁负?”
黄子澄陷入沉默之中。
黄子澄虽然看得都是南京的报纸,也知道其中因为宣传的需要,肯定有一些问题的,对南京方面多有称赞,对北京方面加以贬斥,斥之为贼。但是很多事情,其实是瞒不过黄子澄的。真的假的,黄子澄有自己的判断。
他看到出来,北京方面而今没有吃什么亏。
但是黄子澄依然说不出北京必胜。南京必败的话。
毕竟黄子澄明白双方的差距。虽然他知道,何夕发展的工业能够弥补这样的差距。但是能弥补多少,却是黄子澄难以想象与理解的。毕竟他南下的时候,蒸汽机都还没有出现。
黄子澄很难评估这蒸汽机的影响力。
很多时候,人们都不能正确评估正在发生的事情对后世的影响。
黄子澄也是这样,他跟着何夕见识过太多的科技进步了。他以为蒸汽机的变化,是之前变化的一种,却不知道是量变到质变的一步。
这种情况下,让黄子澄说北京必胜,黄子澄说不出口,说南京必胜,黄子澄更说不出口。
也只有沉默了。
丁显见黄子澄不说话,说道:“以我之见,北京败多胜少,其中缘故,我就不多说了。黄兄应该明白,我也不与黄兄争论细节了。不过这个整体论断,黄兄不会反对的吧。”
“哼。”黄子澄冷笑一声,说道:“老师,没有那么容易对付。”
丁显说道:“不错,老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,但是天下之势,独木难支,纵然是诸葛孔明,也饮恨五丈原。我们不能预先有所准备。”
面对丁显也称呼何夕为老师,黄子澄内心之中,是很看不上的。甚至有出口否定的想法。只是听丁显这样说,却是触动了黄子澄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,黄子澄说道:“准备,做什么准备?”
丁显说道:“我知道你瞧不起我。无所谓,这些我一直后悔,后悔没有在老师跟前多学习一段时间,时间长了才知道,什么仁义道德,都是狗屁。只有老师的学问,才是真正的做事的学问。老师的学问精华,不在于具体研究什么?而在于研究的思路与办法。简直放之四海皆准。”
从丁显这一番话来看,丁显也算是得了何夕真传了。
丁显说的东西,可以称之为赛先生,科学之精神,或者说科学方法论。遇见一个问题,先用逻辑分析,数学分解,定量分析。将复杂混乱的事情,弄得井井有条。接下来解决就很简单。
对人如此,对事也是如此。
虽然冰冷残酷,不带一点感情。但这态度,也就是理性的精神。将人的感情作为一种不可控制的变量,完全给摒除了。
丁显就是这样做的。
他能步步高升到现在,自然有他自己的原因,他自己从何夕学说之中总结出来的东西,也是帮了他很多。
黄子澄自然能听懂,不过,他也听不懂。他能听懂丁显这番话内容,但是听不懂丁显为什么说这些话。问道:“你的意思是?”
丁显说道:“我的意思是,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,何学的道统不能断,不能亡。黄兄,我已经不在门户之中了。这一件事情我来做,是没有任何说服能力的。也只有你能来做了。”
“难道黄兄愿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到死,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,也不将老师的道统当回事了吗?”
丁显是很了解黄子澄的。这一句话,击中了黄子澄的要害。
历史上变了,但是有些东西没有变。黄子澄所学的东西变了,但是黄子澄本人的性格却没有变。他是一个学者,有自己的信仰。历史上,他是儒学门人,故而,为自己的君主殉难。
而今黄子澄作为何夕重点培养的弟子与助手,更是在何学整个体系之中,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。他对何学的感情,并不比历史上他对儒学的感情差。
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。所以宁死也不想为敌人所用。
但是他不能不在乎何学的传承。他是一个明白人。
他知道如果北京战败,从今之后,何学会是一个什么下场?估计就会被打成异端邪说。不可能在台面上传遍。黄子澄只要一想到这个局面,他就压抑的喘不上气来。
这是他完全不愿意接受的局面。
比起死亡要可怕得多的局面。
黄子澄沉默了好一阵子,说道:“你要我做什么?”
丁显眉头一动,心中大喜。他知道他要做的事情,有希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