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已至此,其实已经很明了。
在朱元璋的权威之下,大明不允许有第二个声音,如果有,就是死人的声音。
而刘三吾就想要当这个死人。
刘三吾一次又一次的上奏朝廷,更是自己在官报上发言抨击新法。
一时间,南京城中好生热闹。
……
何夕在大内办公,他这个大学士,仅仅负责修订大明律这一件事情。而此刻,各方面的情况都汇总到这里。何夕默默一算,火候差不多了。
且不说,有解缙与丁显,近一年的预热与冲突,还有朱元璋坐镇,何夕看来,舆论已经到了顶点,不能再等下去了。
何夕起身走过长长的走廊,来到的乾清宫外,报名请见。
朱元璋接见了何夕。
朱元璋说道:“怎么准备好了。”
何夕说道:“已经准备好了。小火慢炖一步步来。快了反而不好。而今朝野上下,对修订大明律这一件事情,有了共识。可以着手下一步了。”
朱元璋说道:“我早就准备好了。”
随即一封圣旨拿来出来,朱元璋给身边的太监,太监当初取出玉玺,盖了上去。
小心翼翼的将圣旨给收起来,递给何夕。
何夕一看,这圣旨不是别的。核心就是一句话,十日之后,令三品以上官员悉数到场,商议修订大明律之事。
这是废话,也是流程。
而这一封圣旨一下。下一步开始了。
……
十日弹指之间。
何夕在家中整理官府,大红官袍,黑色官靴,再加上乌纱帽。看得人气宇非凡。而今现在的何夕,完全不是当初的何夕了。不至于撑不起这一套衣服。须知,衣服仅仅是一个具体的表现,他背后代表的很多生活细节与习惯。
很多人穿不惯西服,有些人穿不惯汉服,或者其他样式的衣服,身材或许是其中原因之一,更多的是并不适应这衣服后面所涵盖的生活习惯。
就比如,这一身官袍,除非站得不动,否则永远要注意,什么时候要提起衣角,要走四方步,否则整个人的气质就不搭,有一种沫猴而冠的感觉。
这些东西,不用人教的。从小穿这种衣服,自然就习惯了。
何夕刚刚到了大明的时候,其实有很多不习惯。
但是而今,何夕与古代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了。
何夕看重铜镜之中的自己,深吸一口气。虽然他知道这一场的朝会,不会出什么问题。但是内心之中依然是有压力的。心中暗暗祈祷,不想出什么乱子。
何府距离皇城很近,何夕骑着马很快,就到了皇城之前。
此刻,皇城已经开门了。无数官员在验过腰牌之后,进入紫禁城之中。
何夕也准备进入,忽然有一个人叫住了何夕,说道:“何大人,好久不见?”
何夕看了来人,先是一愣,随即说道:“拜见海西侯。”
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这个人不是别人,正是纳哈出。
纳哈出在南京城中,不过是富贵闲人而已。不过,纳哈出的大儿子察罕,此刻就在东宫当差。可以说,他们家族未来的前程,相当一部分掌握在太子手中。
有些事情,也是不得不为。
何夕说道:“海西侯,这是——”
纳哈出说道:“还请何大人移步,小侯有几句话,要与何大人说。”
不管怎么说,何夕与纳哈出次子关系不错。哈刺不花也算是何夕的旧部了。自然要给一点面子的。何夕说道:“请。”摆手示意,远离人群。两个人一前一后,来到宫墙下面。
大红的宫墙,就好像是照相馆的背景板。将两人身影刻印上去。
纳哈出说道:“何大人,太子想请你手下留情。”
何夕沉默。没有说话,没有说,不行,也没有说行。
纳哈出只能继续说道;“太子说,刘老夫子年龄大了。糊涂了。但到底是理学大家,一代宗师。朝廷总是要给予一些体面的。故而,还请何大人,给些面子,留一些余地。宋讷先生之事,最好不要重演。那样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何夕心中思索片刻。
想起宋讷之死,何夕内心之中其实还是有一些唏嘘的。
宋讷死了。何夕才能将一些工匠之学,自然之学,抬上桌面。何夕从来不后悔这一点。但是不后悔与不可惜是两码事情。见惯了这世界上,毫无底线,唯利是图的人渣败类。很难对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一辈子,甚至献出自己生命的人感到厌恶,或者说是恨意。
宋讷是这样的人,今日的刘三吾也是这样的人。
何夕想要的也从来不是肉体消灭某一个人,而是思想上的更新迭代。何夕虽然心中怀有理想,但是内心之中,却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。他知道,人类思想观念的更迭,大部分情况下,并不是看新思想战胜旧思想,而是等怀有旧思想的人死光之后。新思想就自然占据上风了。
所以,何夕也不奢望,在这场不见血的战争之中,真的一点血都没有。
他也不非要逼刘三吾去死的。
只是,他感觉太子的心思很危险。
慈悲,宽厚,并不是缺点,甚至是优点。但是妇人之仁,却是了。
而且何夕从这一番话之中,也感受到了太子的一些倾向性。
何夕说道:“海西侯,我本无意杀人。天下在这一个场合能杀人的人,只有一个人。那就是陛下。只是我也敬佩老夫子的人品学问。今日不过是学问之争,绝非生死之争。”
“只是,真有了意外,我也无法控制。殿下的话,我自然记住了。剩下的只能看情况了。”
纳哈出松了一口气。说道:“我这就给太子回话了。告辞。”
说实话,纳哈出其实并不像在这个时候出头。但是大明的官员的想法与纳哈出的想法差不多。不愿意趟浑水,更不愿意卷入此种风暴中来。只是,很多事情由不得他。
太子想让他做什么事情,纳哈出还能拒绝?
而太子之所以让纳哈出传话,就是知道纳哈出在大明根基浅薄,可以说没有丝毫根基,不要看什么侯,什么爵的。还有私兵在高丽。但是与大明其他勋贵相比,自然是远远不能相比的。
他们更没有底气去拒绝了太子。
而且纳哈出谨小慎微,与其他关系最少,而察罕在太子麾下。也不用担心,纳哈出会乱来。毕竟,纳哈出而今唯唯诺诺,但实际木华黎家族在元朝屡次内乱之中,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发挥。
就政治嗅觉来说,不再任何一个大明官员之下,知道这事情该怎么办。
也不吸烟人注意。
他匆匆而来,匆匆而去。就好像一丝水波,看没有人注意到,自己又再次躺平了。
……
“殿下。”察罕一身精致之极的盔甲,浑身朱红之色。行动之间,甲胄铿锵有力。他半跪行礼,说道:“我父亲传来消息,已经通知了何大人。何大人也有回话。”
太子淡然的说道:“说。”
察罕说道:“何大人说:他无意杀人,能在此时有生杀大权的只有陛下。他只能尽力而为。”
太子叹息一声,一摆手说道:“下去吧。今天这一件事情,不要其他人知道。”
察罕立即答应下来,缓缓的退了下去。
太子其实几次劝刘三吾,但是每一次都遭受了刘三吾的反对。而每一次刘三吾的反对,都给太子带来深深的震撼。
太子学习的现代科学知识,很多是浑沦吞枣。看个结果而已。毕竟很多东西,都要数学功底的。不要说理科了。就是人文科学,很多时候也是需要大量计算的。没有这些,很多是很不明白的。
而刘三吾却不一样,太子也是从小学习儒学。与刘三吾根底相通,很多事情不用解释,他就明白了。
在刘三吾讲解之下,太子更深刻的了解到朱元璋与何夕要做的事情是什么?
也更明白,这样做会遇见怎么样的阻力。
一句天下皆反,也不为过。
大明而今体制是最稳定的,最稳固的。任何改动都由风险,而管理越精细,风险越大。其实,何夕的变法也可以换一种理解方式,那就是中央与地方关系变动。
之前大明将大量的财政剩余留在地方,由乡绅,官员,胥吏瓜分。征收上来的赋税,估计是上报朝廷的数目的两到三倍,甚至更多。
而经过变法,大明想要将每一分财权上缴,不提带来巨大行政成本,单单这些灰色既得利益者的反噬,就相当严重。
一个县的问题不打。但是一个府,一个省,乃至于天下,那就是汹汹之火。
而刘三吾知道变法项目还太少,而太子知道的更多。他更明白,朱元璋与何夕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样子的?改天换地一般。
一想到这里,这太子就压力山大,对刘三吾就更惋惜。想要保全方孝孺一般,保全刘三吾,只是而今看来,这一件事情,是没有什么希望了。
太子心中暗道:“等一会儿,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。”
不知不觉,刘三吾的一些话,已经深入太子之心。等待时机,拨乱反正。太子并不觉得,他在反对变法,而是他不觉得应该这样动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