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云水始终心中觉得这陈姨娘似是有什么目的,可她却未能拿捏得准,“使个人去回话吧,就说我明儿上午有空,让新来的墨兰去。”叶云水有心开始试探试探这几个丫鬟的成色,春月便是点头应下,叶云水又叫住了她,“叫花儿进来去传话,你留下,我有事嘱咐你。”
春月到门口唤了花儿去传话,而她则又挑了挑炭盆子中的炭,才回到叶云水跟前,“大姑娘有话尽管吩咐。”
叶云水则是笑,其实她是想试探试探春月的意思,苏妈妈虽没带春月回家探望奶兄,可是今儿奶兄来给苏妈妈送东西时,却是特意让春月瞧见了。
“你明年就十五了呢。”叶云水笑着道,古人都按照虚岁算,所以春月过了年周岁十三,可按照虚两岁的说法便是十五岁的年纪。
春月不明白叶云水为何如此问,一脸懵懂地看着她。
“我知你对我是真心的,可我不想带你去王府。”叶云水索性开门见山地说了,她知道春月不如花儿那样聪颖,话还是说白些好,免得这丫头听不懂。
春月有些慌,“大姑娘可是不想要奴婢了?”
“你慌什么,不是我不想要你了,其实我也舍不得你。”叶云水叹口气,便是继续说道:“你性子软,到王府那等地方不合适,我有心给你先许门亲事,你觉得苏妈妈家的奶兄如何?今儿你也是见了的。”
春月就算再笨也知道今儿苏妈妈带自己见人是大姑娘授意的了,顿时脸色有些红,搓着衣角低头不语。
“怎么?不乐意?是瞧着他没了差事?还是怎么着?”叶云水瞧春月那模样,便知她是不厌烦奶兄宋皓,况且叶云水小时也是见过宋皓的,那时宋皓便是长得眉清目秀的,长大后虽未见过,但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。
对于春月这样的丫鬟来讲,主子给指门亲事断没有拒绝的道理,可叶云水仍然想问问春月的意思,如若她不愿,叶云水绝不会勉强。
听着叶云水这般问话,春月连忙摇头,“我没有嫌弃他没差事。”
“那是愿意了?”叶云水故意调侃着她。
春月唯唯诺诺地说了半天,“其实……大姑娘指的亲事,奴婢断没有拒绝的道理,也不是奴婢瞧不上宋皓,而是奴婢……奴婢舍不得离开大姑娘……”说话间,春月的眼泪就下来了。
叶云水忙拿了帕子给她擦,“……多大的人了,还动不动就哭,就你这软性子,我把你许了旁人,是绝放心不下的。”
春月止了眼泪,却仍是抽泣着,叶云水便是继续安慰道:“我不是就此弃了你不管,你跟了宋皓,将来一起帮我打理铺子,交给你们二人,我也放心。”
春月听叶云水这般说哭得是更凶了,连忙跪下给叶云水磕头,“奴婢……奴婢一定不辜负大姑娘的期望。”
叶云水连忙拉她起来,苏妈妈正巧进来,瞧见这情形还以为出了什么事,“哟,这是怎么了?”
叶云水笑着道:“妈妈坐。”
苏妈妈瞧见春月那躲躲闪闪,畏畏缩缩的模样,再一瞧叶云水满脸的笑,似是明白些什么,笑着对叶云水点点头,显然苏妈妈也问过自己儿子的意思,宋皓这也是同意了的。
春月虽是个性子软的,模样也属中上等,宋皓能同意,叶云水并不意外。
事情既是这般定了,叶云水并不想拖拉,“这两日跟奶兄打个招呼,许是铺子上的掌柜们要过来见见,到时通知他也一起来。”
苏妈妈老怀欣慰,知道这是叶云水对她的特殊照顾,“谢大姑娘恩典了。”
“妈妈这么说可不是折杀我了。”叶云水笑着瞧春月,而春月自得了亲事之后,再见苏妈妈就有些抹不开面子,倒是惹得叶云水和苏妈妈齐齐地笑。
定了春月的事,叶云水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,“妈妈明儿把嫁妆单子拿来给我瞅瞅。”
苏妈妈立即点头,“早就该好好瞧瞧,这些日子也没顾得上。”苏妈妈一片感慨,可是瞧见叶云水终于因祸得福,她也是满心的喜悦。
墨兰不大一会儿就过来回话,“回大姑娘的话,陈姨娘说明天一早必定来。”
叶云水点了点头,“我知道了,你先去歇着吧,有事我再叫你。”
墨兰行了礼便下去了,苏妈妈似是明白叶云水的意思,便是提点道:“观察了一日,还算稳当。”
叶云水点了点头,门口又来回话,说是画眉带着行李到院子里了,问叶云水如何安排。
叶云水自是看向苏妈妈,苏妈妈不用叶云水开口也知道该如何做,便是出去了。
叶云水瞧见春月还猫在自己身后,不由得把她拽了出来,“出来吧,苏妈妈都走远了,难不成以后还不见了?”
春月红着脸跑开了,门口传来画眉请见的声音。
叶云水琢磨了一番,便是让画眉进来了。
画眉进屋便是跪地磕了三个头,“奴婢谢大姑娘恩典。”
叶云水摆手叫她起来,“起来吧,有些话放在心里不必说,以后记得好好当差,不指望你能做什么大事,莫丢了我的脸面便成。”
画眉知道这是叶云水在敲打自己,“奴婢一定尽力做事,绝不辜负大姑娘的期望。”她若是想成为叶云水的心腹,必是要做出些成绩来看的,眼下说什么漂亮话都是没用的,画眉知道叶云水不是那用甜话便能糊弄住的人,索性也就闭了嘴。
叶云水倒是很满意她现在这种态度,“下去吧,跟院子中的人好好熟悉熟悉,等静思居修好,我们就搬过去,这段日子你就负责教那六个新来的丫鬟规矩,正好把苏妈妈替下来,她年纪大了,当不得这么整日地陪着丫鬟们闹腾。”
画眉得了差事,心里倒是松了口气,她就怕叶云水把她晾起来不得用,那可比什么都难受,只要叶云水肯给她差事,便是给了她一个机会,如何把握就看画眉自己的了,“大姑娘请放心,奴婢一定将她们教好,为大姑娘效力。”
第二日一早,叶云水便起身到老太太屋子里请了安,陪着老太太吃了早饭,便回了院子中等着陈姨娘的到来。
辰时末刻,门口的丫鬟们陈姨娘来了,依旧是穿了一身素色衣服,淡青色的袄裙搭了个酱色的褙子,外披一件灰鼠皮的斗篷,脸上脂粉未施,头上只是一根翡翠素银簪子,显得整个人有些老气。
叶云水也并未太过亲热起身去接,而是由丫鬟们引领着陈姨娘进来,叶云水与陈姨娘行了半礼,陈姨娘似是感觉到叶云水带着的疑惑之意,也未曾过多的寒暄,直接道明了来意,“我听老爷说起,大姑娘近日要见铺子上的掌柜们,便想着大姑娘这些年从未与他们接触过,我好歹在陈府出来的,对这些掌柜们还算是知道个一二,所以才来跟大姑娘说一说,怕大姑娘贸然见了对不上号。”
叶云水昨晚便是在想着这个问题,所谓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,可惜她对这些个掌柜们可是丝毫不知,正想着如何探听些掌柜们的消息,陈姨娘便自告奋勇地来了,这无疑算是雪中送炭,可叶云水却总觉得心中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呢?
叶云水总是觉得陈姨娘这人让她有种说不出、猜不透的感觉。
不过叶云水眼下也的确是很需要掌握掌柜们的信息,便是道:“劳姨娘一直挂念着,云水此时正为此事担心,您当真是雪中送炭了。”
陈姨娘只是笑,便是说道:“其实按说大姑娘的奶娘苏妈妈也是知这些人的,都是陈府的老人了,只是后来苏妈妈忙着照顾大姑娘,旁日里这些掌柜们来报账,嫡夫人她……常叫我在一旁听着,所以知道的比苏妈妈多上一些,可如今十来年过去了,却不知这些陈年旧事还能不能当得一说。”
叶云水感谢地一笑,“姨娘但说无妨。”
“嫡夫人嫁妆铺子一共有四间,其中两间在东市最繁华的街上,另外两间在南市,这四家都是珠宝铺子,只是同样是铺子也分个三六九等,东市那两间所销的物件都是贵的,没有二两银子以下的,旁的普通百姓怕是鲜少进的,而南市那两间则是高低贵贱的物什都有,大到珠宝玉器,小到珠子绢花,都是有得卖的。”
叶云水了解地点了点头,看来陈家人真不愧是做生意的材料,此时就已经知道开辟高端市场与普通市场分销了,那些个有钱的人就要一个身份,二两银子够普通百姓一大家子过两个月的,可那铺子中随意一个物件最低就是二两起,说白了就是专门开给有钱人的。
“姨娘继续说,我正听着。”
“东市的两间铺子有一个大掌柜,叫王友发,管着两家铺子,两家铺子各有一名二掌柜,管着平常的琐事,而南市的两间铺子也是有一个大掌柜,叫谷勇,两个铺子也是各设二掌柜一名。”陈姨娘说的满声细语,而叶云水则是认真地听着。
“王友发是陈家三代的家生子,他的父亲一直是老太爷的长随,而他刚进府时则是跟了大舅老爷做小厮,后被大舅老爷安排给嫡夫人打理嫁妆铺子。谷勇并非是陈府的家生子,他的母亲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,老太太后给了体面出府配的人,而她的儿子长大后得了老太太的恩典,在铺子上做事,他们那一家子在嫡夫人嫁入陈府后就做了陪房,嫡夫人抬了谷勇的身份,让他管两家南市铺子。”
陈姨娘说完此话,倒是特意瞧了下叶云水的表情。
叶云水还真不知道这些事,“谷勇一家既是做了陪房,可我却从未见过?倒是王掌柜曾托人送来过绢花。”
陈姨娘便是道:“这不能怪谷家人,嫡夫人过世之后,除了谷勇一直管着铺子外,谷家的其他人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。”
叶云水听她这般说心中却是有了些疑惑,却也未表示出来,“这四名二掌柜又是?”
陈姨娘苦笑着摇头,“这四名二掌柜已不是之前那四名了,所以我也不知。”
叶云水瞧了瞧陈姨娘,她却在低头吃茶,陈姨娘似是在告诉自己,那四名二掌柜已是两名大掌柜后提拔起来的人?还是说陈府或者叶府塞进去的人?如果是前者的话,那就说明这两名大掌柜有背主的野心,如若是后者呢?
瞧见叶云水面露疑惑,陈姨娘则是转了话题,“……大姑娘终究是个有福气的,嫡夫人泉下有知,也会为你高兴的,虽说王掌柜一家和谷掌柜一家都已不在叶府里做事,但终究是嫡夫人留下的奴才,当得用的。”
叶云水知她这是扯到了陪房的话题上,“此时还要看老太太如何定。”
陈姨娘没有答话,叶云水便是继续道:“姨娘往后如有事即可托人来寻,能帮得上的,云水绝不会推辞。”
叶云水此话便是在试探着陈姨娘,她到底目的何在。
陈姨娘的脸上多了几分苦涩,“府中的吃穿用度都是好的,我也没什么可求的,手上这些年也有些积蓄,年老之时也有个傍身的,亏不到自己。”
叶云水的心里也是一动,陈姨娘没有一儿半女的,独身一人,此时还算好说,起码占着姨娘的身份,而且事事不出头,不招灾惹事,叶重天在时,她便可安居在府中,可如若叶重天有一日不在了,无论是叶张氏还是叶萧飞,许是都不会容陈姨娘在府中养老,必是撵出去的。
不过这前提是陈姨娘要比叶重天更长寿,否则此话不提也罢。
既便如此,陈姨娘这话题叶云水却是不能接茬说的,毕竟是与叶重天和叶张氏有关,如若她贸然许了什么承诺传了叶张氏那里去,叶云水是嫁人了,可陈姨娘往后的日子可绝非好过。
正巧春月进了来,叶云水灵机一动便将话题扯到了春月的身上,“……做主许了苏妈妈的儿子。”
春月的脸上绯红一片,嘟着嘴念道:“大姑娘又拿我打趣。”
陈姨娘倒是惊喜,连连夸赞这亲事合心合意,“……今儿来也没预备着什么,稍后托了丫鬟送添妆的礼。”
春月红着脸低头给陈姨娘福了福,陈姨娘此时也就起身告辞了。
叶云水并未挽留她,毕竟这不是静思居,而是老太太院后的跨院中,被人瞧见传到叶张氏那里,不定又闹出什么麻烦。
陈姨娘一走,叶云水便是想着王掌柜和谷掌柜二人,这二人起码她现在知道了根底,可那四位二掌柜的脉搏叶云水此时便拿捏不得,一切都要见了人才能探出一二了。
陈姨娘走后不久,老太太屋子里的翠红便过来了。
画眉自被叶云水要过来之后,翠红成了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一的红人,如今连说话都带着三分笑,叶云水本以为她是来看画眉的,谁知却是老太太请她去前院。
“可是有什么急事?”叶云水问道。
翠红笑着道:“是老太太请了临西阁的人来给大姑娘量尺寸。”
看着叶云水有些茫然的神色,翠红便是道:“……老太太把您的嫁衣托付给临西阁了,聘请了最好的绣娘。”
叶云水倒是忙得忘记了嫁衣这件事,许是世子侧妃规制的嫁衣府上的绣娘是不成的,便是收拾妥当,随着翠红一起到前院去了。
到了前院,老太太屋子里果然有两个中年妇女,老太太看叶云水到了,便是介绍着,“这便是我家的大姑娘,叶云水,云水,这位乃是临西阁的掌柜花嬷嬷,还有临西阁最好的绣娘陆娘子。”
叶云水上前行了礼,“有劳二位了。”
那临西阁的花嬷嬷原是宫中尚衣局的嬷嬷,乃是得了主子赏赐出宫后便独身一人开了这临西阁。
因花嬷嬷与贵人们都相熟,而且临西阁中的物什又美观、大方,绣工也不是旁人的店能比的,便成了涅梁城中第一号绣庄了。不过花嬷嬷是个会做人的,她的临西阁只接绣活,不卖料子,都是人们拿了料子去比对绣样,这样一来便不会抢了绸商的利益,在这达官贵人的府上也自是混得风生水起。
叶云水早前听众人聊闲话时便听说过这位花嬷嬷,便觉得此人不简单,再一联想到后来的宫嬷嬷,宫中出来的人可真是都长得七窍玲珑的心眼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