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一晃而过,转眼已进了阴历七月。
庄亲王府自庄亲王爷那般硬朗地归来之后,前来拜访者则是络绎不绝,把门口的管事们累得够呛。
叶云水也是整日里看那些送进来的帖子,什么西凉总兵、督抚、什么泸州的副将、参将……
少许有那么几个文官,却也都是之前与庄亲王爷关系不近不远之人,这来拜访应是探个究竟,而非有什么真心实意。
拿着这些帖子,叶云水则动身去了“翰堂”。
如今老爷子倒是给她寻了个差事,每日把这些个前来拜访之人的帖子都分好堆儿然后递他,却是懒得自己看。
“翰堂”内,秦穆戎、秦慕瑾与庄亲王爷俱在此处,似是在谈论着明启帝六十整寿之日的相关事宜。
叶云水进去先行了礼,随即把那些帖子递上,“这是今儿一早上便送来的,王爷瞧着可见哪些?”
庄亲王爷把叶云水整理好的那些帖子拿在手里,皱眉瞧了几眼就扔于一旁,“都是些杂碎玩意儿,早先不来,这时候来见本王作甚?看笑话不成?”
叶云水笑着把那些个帖子收了起来,语气喃喃地道:“俗话说的好,穷在街头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,更有人说,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股钢钩,勾不来亲朋骨肉,富人在深山老林舞刀枪棍棒,打不散无义亲朋,民间都是如此,何况王爷您了?”
庄亲王爷捋了捋胡子,无奈地点头,“罢了罢了,就你这小嘴会说这种话宽人心,此事作罢,从今儿起谁都不见便是!”
“王爷瞧着皇上寿诞,咱们准备的礼可成?”叶云水又拿来一册子,递给了庄亲王爷。
庄亲王爷却未接过来看,吹胡子瞪眼道:“这有什么好瞧的?依着本王之意,不给都应当!”
叶云水瞄了一眼秦穆戎,他却是一脸的不忿不屑之色,秦慕瑾则是捂着嘴笑,显然这是老爷子的气话,真如若半分礼都不送,那跳脚发怒的定还是他。
为老爷子瞧了瞧身子,归来这些时日他倒是比之前恢复不少,不过面子上是强硬,可那心中的痛苦无人能知,无人能品。
喂完老爷子用药,秦穆戎则带着叶云水离开了“翰堂”。
二人也未坐轿,秦穆戎牵着叶云水的小手慢慢散步,叶云水只感觉那粗糙的大手裹在自己的小手上,带着一股心里踏实的安全感。
“昨日战报,多罗国侵占西北边壤,屠杀十几个村落,死伤不计其数……”秦穆戎说到此,叹了口气,“此战报并未送上边去,生怕那位在寿诞之前生了闷气再给他们些苦头,反而欲送到老头子这里来,哼,再过十日便是上面那位的六十整寿,这日子一旦过去,应是齐兵反攻之日。”
叶云水心中惊诧,原来这些时日不单有前来拜访之人,更是与西北战事有关……庄亲王爷不见任何人,应该也是在避着这事,怕明启帝恼火不往上送,反而送庄亲王爷这里来,这被明启帝得知,定是雷霆震怒。
想到此,叶云水的脚步忽然停下,抬头看他,“爷已经做好出征的打算了?”
不想放弃西北兵权,秦穆戎必然要出征,庄亲王爷那身子骨也只能撑个场面,出征督战就是自己找死……
秦穆戎的神情略紧了几分,“如若战,如若不愿交权,定是要我前去!”
扑在他的怀里,叶云水多了几分不舍,“妾身一定会带着兜兜等爷回来!”
“还有些日子,莫急!”秦穆戎摸着她的长发,捻起那发丝轻闻,“怪不得那小子总喜你的头发,带着一股清香。”
秦穆戎这般做无非是转移刚刚那话题,叶云水早已做好心里准备,可临到此时不免心中酸楚,掉了两滴眼泪。
眼泪正掉落在秦穆戎的手上,那股温润却让他心中难言,翕了翕嘴却不知说何才好。
叶云水抹了抹眼泪,笑着道:“这瞧着快到日子,小公爷可还在咱们府上?他总该归府吧?否则那镇国公府又是一阵闹腾。”
说起祁善,秦穆戎的嘴角不由得抽抽,这小子如今赖在府上不肯走,每日最大的乐子就是抱着姝蕙喊句“父”!
“明儿就把他撵走!”秦穆戎冷哼一声,叶云水却看出他那股子不虞表露的醋意,淡笑不言。
二人这般慢悠悠地散步回了院子,洗漱过后便躺下休息。
一连几日,秦穆戎整日带着叶云水到处游玩,耍乐,叶云水也知他是欲在出征之前好生陪陪自己,故而也不提那伤心之事,倒是把心沉了肚子里,踏踏实实地享受秦穆戎为她营造的浪漫。
二人刚刚到楚香楼准备用点儿吃食,孰料刚一落座,雅间门口便进来一人,不是旁人,正是祁善。
那日秦穆戎说欲撵他离开庄亲王府,第二日便照此办,无论祁善如何乞求耍赖,秦穆戎都没容他再留此处。
没了辙,祁善只得大张旗鼓地回了镇国公府,不过到那府中他却也不消停,府中之人几乎整日都见不着他人影……
“二哥,二嫂!”祁善行了礼便坐于一旁,叶云水瞧他脸色略有颓色,不知是何故。
待饭菜全都上了桌,小厮丫鬟们也都离了雅间,祁善则凑近秦穆戎,嘘声道:“早间进宫给太后请安,南边的几位统领来信道是边境不宁,怕多罗国联合南边邻国攻打南境,故而不能回归涅梁为皇上贺寿,上面那位今儿得了这个消息,气得勃然大怒,连带着前些天被兵部埋下的战报也给挑了出来。”
南边的统领都是太后这一面的人,想必这应是太后提前打了招呼不让他们归来为明启帝贺寿,这主要是怕出什么意外被夺了权……而后日便是明启帝大寿,朝堂在这个时候把战事挑出来,无疑是雪上加霜。
“可知是谁挑的头?”秦穆戎思忖半晌不免出口相问。
祁善却是摇头,“不知,我去时一直陪着太后说闲话,更是看了看那十四郡王,长得倒是俊,太后她老人家可是整日看着他笑,瞧着精气神也都提了不少,至于其余的事我才懒得搭理。”
叶云水看了一眼祁善,他并非不愿多知,而是当时太后为了保他这镇国公的爵位,直下懿旨不参与朝政之事,连带着皇后和各位娘娘的娘家也都跟着吃了不少亏。
秦穆戎听他这般说辞,不免冷笑地轻撇嘴角,“还真是有人嫌他活得命太长了……”
此话似是无意之言,但叶云水却眉头皱了皱,嫌他命长?这应是说有人故意为了气明启帝才在此事把这事儿给掀出来?
寿诞前日揭出邻国挑衅,这对明启帝无疑不是一把软刀子扎了心里!
这般做又有何意?
摇头苦笑,叶云水端起手边的茶吃上几口,这种事她不愿在此时多想,无论怎样,王府如若想保住这份位置,秦穆戎便要统兵出征,这是无人能替代、无人能撬动的事实,她再想那些事又有何干?
三人吃过饭,祁善则率先离开了楚香楼,道是去为明启帝的寿诞准备贺礼,秦穆戎则带着叶云水在城内闲逛,完全把刚刚所提之事置于脑后。
夜色淡降,秦穆戎带着叶云水回了庄亲王府,还未等入门,叶云水便瞧见那一排身着黄马褂的侍卫在庄亲王府大门处站立。
抬头看了看秦穆戎,却见他也是皱紧着眉头,似是不知府中发生何事。
秦忠刚欲上前询问几句,孰料却是一宫里的太监匆匆跑上前来,跪地行礼,“咱家给世子爷请安、给世子妃请安了!”
“何事?”秦穆戎带着一股审度之色询问,那太监却也卑躬屈膝,连忙回道:“回世子爷,皇上得知庄亲王爷已归府许久,休养多时,今日特别想见一见王爷,便遣了咱家过来请王爷进宫一趟。”
“老爷子近期身子不爽利……”秦穆戎凝眉回此一句,那太监却言道:“咱家自知王爷身子不愈,皇上也知,故而才心中惦念,咱家刚刚已递了皇上的亲笔书信给庄亲王爷,王爷便让咱家在此候着。”
秦穆戎略带一丝怨气,叶云水的眉头紧拧。
白天祁善已说明启帝如今得知了边境不稳、多罗国侵占之事,这才晚间的功夫便过来寻老爷子进宫?说是心中想念不过是个借口,这不用细思忖便知是何事……
看向秦穆戎,他却不再多话,阔步前行直接进了府中,正欲往“翰堂”方向而去,却瞧见庄亲王爷坐了软辇从府中出来。
“王爷!”叶云水连忙上前,担忧地道:“您可行?”
庄亲王爷似也知事情经过,脸上却是一股晦涩笑容,“无妨,本王养伤许久,都未进宫给太后与皇兄请安,这乃是本王的罪过,你们莫担心!”那“担心”二字咬得极重。
而这一会儿功夫,秦慕云、秦慕瑾等人也都聚在王府门口,目光之中都带着一股担忧和焦虑。
秦慕云乃是兵部上卿,此事的始终他也心中有数,让庄亲王爷去能如何?他无法统兵出征,自是要交出兵权,而秦穆戎欲代父出征,也不知上面会否出难题刁难,这对庄亲王府来说乃是一件极重之事!
思忖到此,秦慕云欲出言阻挠,孰料庄亲王爷却不允他们开口,下了软辇上了马,吩咐侍卫道:“走吧!”
“我随你去。”秦穆戎也未等庄亲王爷应和,直接上马。
庄亲王爷犹豫半晌,未出阻挠之言,驾马奔前……
庄亲王爷与秦穆戎一齐进宫。
王府门口的人则面面相觑,带着一股尴尬之色,各自寒暄两句不疼不痒的话便回了院子。
叶云水回到“水清苑”,巧喜听胡桃说起院子里的事,转身进屋欲回给叶云水,叶云水却摆了摆手,“没什么急事暂且不用说,让我静一静。”
巧喜也未再多嘴便福了福身,花儿摆手让其退下,只自个儿留在屋子里伺候着叶云水。
叶云水坐在窗前榻上仔细地想着今日之事。
明启帝这个时候把庄亲王爷召进宫去,定是借此机会让他交出西北兵权,依照她心中思忖,秦穆戎跟去定会请命统兵出征,却不知明启帝是否会允……
苦叹一声,叶云水心中略有焦虑,秦穆戎如若出征,她后面的日子该如何度过?
心里略有一酸,吩咐花儿去西厢把兜兜抱来。
小兜兜坐在她跟前嘟着小嘴把玩着她胸前的那枚血玉麒麟佩,叶云水却把他抱得很紧,秦穆戎如若离开,也就只有这小家伙儿能陪她做伴,否则在这空荡府中,岂不是度日如年?
夜色很深,苍穹夜幕挂满点点繁星,今夜月光不如以往那般朦胧幽美,反而格外闪亮。
透过窗棂瞧着外面,叶云水抱着兜兜坐在这榻上,几次都听院外略有嘈杂声响,抬头望去却无一人。
已是深夜,小兜兜已是玩累了,趴在叶云水的怀里便睡了过去,叶云水忽然想起上一世的儿歌,轻轻地哄拍着小兜兜,口中低声吟唱……不知哼唱多久,叶云水自个儿也睡了过去,耳边听着有窸窸窣窣之声,睁眼醒来,才看到秦穆戎已经归来。
坐起身,轻轻地把小兜兜抱起放了床上,又用被子在床边挡了挡,才随着秦穆戎到门口低声轻语。
“爷这么晚才归来?可是有什么大事?”叶云水看向外面,都已有夜色褪去,莹起清晨清冷光亮,这显然是过了一夜了。
秦穆戎自己拎了椅子坐下,将叶云水拽过坐在他腿上,低头摸着她的小手,却是言道:“什么大事都未发生。”
看着秦穆戎那副淡然中夹杂着疑惑,叶云水不由得扭头看他,“上面的……没说什么?”叶云水未把明启帝直接出口……
秦穆戎撇着嘴轻轻摇头,“只叫着老头子过去吃了吃酒,我在一旁相陪,说了说近期的那些战事,却未提让老头子交兵权,我本欲提挂帅出征,却被老头子踹了一脚……”秦穆戎叹了口气,“上面那个却也未提什么额外的要求,这却是让我不知他们到底要做何了!”
叶云水咬着下嘴唇凝结眉头,连秦穆戎都拿捏不准,这却是她第一次遇到,但却心里觉得此事表面上看似简单,只是明启帝请庄亲王爷过去吃酒相聊,但给人感觉却还会有后招等着出。
“爷心里是怎么打算的?”叶云水轻言相问,秦穆戎的想法才是她最关注的。
秦穆戎把她的身子又往自己这方扭了扭,二人四目相对,那幽深的黑眸中却有着她的缩影……
叶云水心里忽然空白,凑上小嘴直接亲了秦穆戎一口!
秦穆戎的目光多了几分惊奇和欣喜,那绷紧的面容缓和些许,反倒是释然一笑,“怎么打算?没什么打算,先把那位的寿辰过完便罢,他不提,难道我还主动去送死不成?”
明启帝不提庄亲王爷无法统兵挂帅出征,又未提兵权之事,秦穆戎是不会主动请战的……
叶云水把头直接窝在秦穆戎的颈窝间,嘟嘟着小嘴,“爷净胡沁,什么送死不送死,拿这话吓唬妾身,坏!”
秦穆戎笑出了声音,“那爷怎么赔罪?”话正说着,那大手便在她的身后不停地摩挲起来……一阵“咯咯”笑声,叶云水只觉浑身痒,“别咯吱妾身了,稍后该把兜兜吵醒了!”
“这小子今儿怎么在你这里?”秦穆戎停了手,叶云水赤红着脸,“心里想着爷,有些怕,便让吴嬷嬷把他抱来,有他在,起码妾身心里没那么空落落的。”
“陪着你倒是也好,就是这会儿碍事……”话刚说完,秦穆戎则直接抱起叶云水往净房而去,“碍事也没辙,咱们换个地儿!”
叶云水被这般搂抱起来不由得下意识地搂着他的脖颈,秦穆戎倒是起了调戏之心,单手将她扛上了肩膀,叶云水猛然一惊,吓得连忙抱住了他的头,脸色橙红,正欲出言埋怨两句,孰料秦穆戎却哈哈大笑,“刚说了爷坏,爷总不能被污名,索性坏个到底!”
哭笑不得,叶云水看着地面上那青石砖很快地移出自己的视线……
净房内一片朦胧之气,二人缠绵悱恻,似是把那些烦恼统统抛出脑海之外,叶云水轻咛呻吟,好似一曲单音之弦,拨动着秦穆戎的心,浴桶内的旋旋水滴落其身上,点燃他内心之火,让叶云水也跟随着发烫、发麻……
浑身疲累地趴在秦穆戎的身上,叶云水听着他那紧促的心跳,这节奏让她的心里十分的踏实,就似是那股催眠音调,让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。
不知背上的丫头为何忽然无声无息,秦穆戎轻轻地转身,却见她嘴角挂着笑地睡了过去,嘴角轻扬,叶云水朦胧间只觉自己躺得不太安稳,抓着秦穆戎的胳膊“吭哧”着挪了他怀里,只觉身上多了份温暖,便又踏实地睡了过去。
秦穆戎将其轻轻抱起,用薄纱单子裹住她的身体,那轻纱落下,朦胧诱惑倒是更勾起了秦穆戎的爱意,走出净房,外面天色已经大亮,丫鬟们早已在门口侯了许久。
见秦穆戎这般出来,各个都脸色通红地低头,秦穆戎未理她们,直接进入寝房。
兜兜早已被吴嬷嬷抱走,秦穆戎将叶云水放在床上,换了衣裳便到了门口。
秦忠上前低声禀告,“世子爷,刚刚三爷冲去了‘翰堂’,冯侧妃似是快不行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