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善这话一出,可是让叶云水有些出乎意料。
选秀,其实不过是在平衡公侯朝官们的权势。
奸恶的自跟奸恶的结亲,忠良的自都想躲个清静,可从明启帝的角度看来,却不希望他们这般归拢结盟,偶尔插进去一两个把水搅浑,把这些朝官都掌控于他手中才是他的手段。
叶云水本以为祁善是在躲着明启帝的赐婚,未成想这却是太后的主意。
心中略有拿捏不准,叶云水再问道:“太后的意思,谁人敢拦?小公爷就听太后一言,早些定了亲有何不可?”话说到此,叶云水则继续问道:“太后她老人家是怎么个说法?”
祁善苦笑着抽了抽嘴角,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,秦穆戎倒是替他把话说了,出言道:“太后说是让他早些为镇国公府留个种,不然将来这爵位得被他其他几个兄弟夺了去。”
祁善脸色抽得更厉害,叶云水倒是叹口气,则看向了秦穆戎。
出乎意料,秦穆戎却也应准祁善之意,继续言道:“太后是在担忧他这镇国公的名头保不住,想把北湘提督的女儿许给他,算是为他筑一层底,可这北湘提督近期可是与上面那位走的近……”
秦穆戎手指头朝上指了指,口中所指自然是明启帝,跟明启帝抢一个女人……这的确是有点儿悬。
不过太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,叶云水倒是明白,她是在为保祁善这一条命,保镇国公府门口的一扇墙。
可那北湘提督恐怕是没这份心思,女儿嫁给谁不是嫁?嫁给皇上再生个皇儿,这提督的帽子算是扣得紧,后辈再寻上几个脑袋精明的冠上两个侯伯之衔,这家业算是暂且落稳,这也没什么错。
嫁给祁善这位镇国公爷,除了提心吊胆之外反倒还要发愁往后的日子,谁不会选?
这时代嫁闺女嫁的不是女婿,嫁的是人脉,是地位,是权势……这层层矛盾想着便让人头疼,叶云水越想脸色越苦,哀叹道:“这话让我如何开口?文贵妃娘娘不会应的,把这争风吃醋的许了旁人,她巴不得……”
祁善略有急色,“二嫂,你总不愿看着弟弟我丢了这条小命吧?跟那位抢人,这琢磨琢磨脖子都发凉……”祁善摸了摸脖子,“那后宫佳丽数不胜数,多一不算多,少一不算少,文贵妃娘娘不会在意!”
“不在意的是那些混官们家里头的,这北湘提督的嫡女入宫,最低也要贵人起封。”叶云水看向秦穆戎,“世子爷对此有什么想法?”
“定不是份好姻缘,腌臜人入了府,不是好事,反倒是把这府中搅和乱了。”秦穆戎话语一说,叶云水忽然便联想到刘皎月,她当初不正是个例子?
二人对视一眼,显然都思忖到了一起,叶云水先转了头,出言道:“等我先向文贵妃娘娘打探打探再提也不迟,之事如今我这身子恐怕不行。”这么大个肚子,连在府中行走都难,何况进宫了?
“二嫂,此事不急,不过是先跟您打个招呼,待弟弟的小侄子诞下后再祥议也不迟!”祁善满脸嬉笑,叶云水却是无奈摇头,这时代的男人,怎么就没个想要闺女的?
祁善在此留到日落,与秦穆戎二人用了饭,吃了酒,醉醺醺地回了镇国公府。
秦穆戎的身上也带了些酒气,躺在叶云水一旁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,笑着道:“定会是个大胖小子!”
叶云水面红俏笑,“如若是个闺女呢?”
“必定不是!”秦穆戎斩钉截铁,“爷撒的种,爷心中有数!”
叶云水顿时翻个白眼,这人的自信也实在过于膨胀了……
阴历四月,白云悠悠,阳光和煦,树芽嫩嫩,绿草茸茸,微风吹拂,一股清凉的春意沁入鼻肺,格外爽朗。
叶云水怀胎八月,躺在床上更是无法动弹。
这些时日,秦穆戎略微有些忙碌,无法整日地带着小兜兜与姝蕙二人玩耍,而庄亲王爷虽没离开王府,可因身子越发不愈,鲜少能亲自前来陪着小兜兜玩,叶云水则每日让吴嬷嬷与邵嬷嬷带着两个孩子到“翰堂”去陪一陪老爷子。
时日不多,恐怕过一日算一日,老爷子心中最惦念的则是小兜兜,哪怕是依靠在床上不得动弹,也不忘让侍卫们拿些竹篾,为小兜兜亲手制他自幼到大能玩的弓。
叶云水耳听吴嬷嬷这般回报,则是无法说些什么,只得任由庄亲王爷这般教习,仔细想想庄亲王爷与秦穆戎这父子二人,真就是一个模子刻出的……只想着生了这一胎,休养好月子后立即去守着老爷子的身体,能让老爷子多活一日,除了尽孝,这府里头不也是能清净一日?
正在闭目思忖,只听门口略有熙熙攘攘的说话声。
叶云水叫着花儿,花儿立马从外进来,一脸的凝重,斟酌半晌才开口说道:“世子妃,叶府的大少爷过来说,您的父亲从南方归来……”
心中“咯噔”一下,叶云水猛然地坐起身,“叶萧飞呢?叫他进来!”
花儿有些犹豫,可看着叶云水这般焦急,实在不敢再有更多耽搁,直接跑出去叫。
没过多大一会儿,秦穆戎与叶萧飞一起进了屋,叶萧飞满脸哀色,秦穆戎倒是镇定些许,“老太太身子恐怕不行了,怕你伤心,一直没说。”
叶云水长吸了一口气,哆嗦了几下嘴唇,“现,现在呢?”
叶萧飞看了看秦穆戎,朝着叶云水摇了摇头……
叶云水的眼泪“唰”地便掉了下来,虽说她与叶家这位老太太一直都有离有合,但终归是一祖母,来到这世上几年,身边的亲人还从未有逝去的,早前便知这老太太身子不康愈,可却没想到这么快!
心里好似有个物件堵了胸口,叶云水捶着自个儿的心窝子,却被花儿拦住。
花儿拿了帕子上前为她擦拭着脸,也有些酸楚,口中道:“世子妃,您可不能再哭了,您这离诞小主子没多久了!”
秦穆戎摆手让花儿暂时退下,他自个儿拿了绢布为叶云水擦着脸,“让侍卫们抬着你去探最后一眼?”
叶云水猛然抬头,窝在秦穆戎的怀里哭得更是凶!
叶萧飞将脸转了过去,也是悄悄地抹了抹眼睛……
过了半晌,叶云水让花儿过来为她穿戴好衣裳,秦穆戎吩咐侍卫到门口,又让吴嬷嬷跟随一旁,叶萧飞帮婆子们将叶云水抬进马车内,这一行缓缓地离开王府。
马车行至叶府,看着大门虽然紧闭,可却没有挂了白,叶云水的心好歹松了松。
叶萧飞早先到此亲自卸了门槛儿,王府的马车直接行进府内。
老太太的院子里,丫鬟婆子们都聚集在此,偶有悄悄抹泪的,偶有心绪复杂的,看到这王府众人来此,则急忙跪地叩头。
叶萧飞与几个婆子将叶云水从马车上抬了下来,直至屋内。
叶重天此时正跪在老太太床前,满脸沧桑哀痛,眼见叶云水这般到此,不免略有急迫,从地上起来,扶着她道:“这怀着身孕怎么还到此处?”
老太太的眼睛往这方瞧了瞧,看着叶云水流了泪,哑着嗓子,艰难地吐出几个字,“不吉利。”
“祖母……”叶云水看着老太太,眼睛里蕴着泪,“会好的……真的会好的!”
老太太看着叶重天,轻轻地摆了摆手,“你离开!”
叶重天愣了半晌,略有犹豫,可老太太又是道:“出去!”叶重天没辙,只得与叶萧飞等人连带着丫鬟婆子们全都退出房间。
屋内只有叶云水与秦穆戎……
老太太叹了口气,“那瓶子,那瓶子在我这儿,拿回去,你一定得拿回去。”
叶云水纳了闷,“祖母,您在说什么?”
“你,你生母,生母家的那个瓶子!”老太太粗喘着气,“你生母不知,孝敬给了我,可……可我没还她,我对不住,对不住你们!”
叶云水只觉心里头轰然一炸,脑中就像是有人狠狠地捶了一巴掌!
陈家之前苦苦相寻的那写了秘密的物件果真在她生母的嫁妆中,而这物件居然还被送给了老太太,这物件可是赔了多少人的命?
叶云水的生母、叶云水的前身、陈姨娘、陈家的二舅父那一家子……
叶云水眼泪汩汩而落,她看着那粗喘的老太太实在不是该说何言,难道这就是古人所言的“因缘聚合时,果报还自受”?
老太太看着叶云水,嘴中嘀咕地道:“对不住……”老太太闭上了眼,叶云水嚎啕大哭,秦穆戎连忙把她抱在怀里,直接出了这间屋子。
叶重天与叶萧飞二人听见叶云水那声泣哭,不由得都垂了头。
叶府里里外外挂满了白绸白绫,屋中的花卉彩花全都搬出去埋了起来,老太太屋中的丫鬟婆子们哭成了泪人,扎着的纸花上也都沾了泪珠,这府里上上下下好似都少了颗心似的。
年老之人在时,纵使做不得什么,却也是一个府、一个家的支撑,一旦倒下,总会让人心里头好似少了些什么。
叶重天一直跪着为老太太守灵,叶萧飞则到叶云水歇息的屋子中,抹着泪儿道:“大姐,往后您就是叶家的主心骨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