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忖半晌,叶云水心中苦笑。
肃郡王的事哪里轮得到她来操心?把心中那些事都抛了脑后,则是与文代荷说道:“……百姓自有百姓苦,贵人也有贵人忧,好歹比起寻常百姓,你我等人算是老天爷赏了造化,不必为那吃吃喝喝添忧添愁。”
文代荷笑了笑,回了句:“世子妃说的对,是我太过忧虑了!”
秦穆戎与肃郡王聊完,文代荷与叶云水互相行了礼,起步随肃郡王前行。
秦穆戎则从叶云水怀里接过兜兜自个儿抱着,叶云水领着姝蕙,二人慢步在后。
叶云水明显能够感觉到秦穆戎的目光聚拢不悦,可此地人多眼杂,又支棱着那么多听事的耳朵,她自是没有问出口。
月是中秋明,那一轮圆月高挂空中,好似触手可及,那澄澄之色映照而下,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思亲之情。
明启帝和众妃、众王都在吃酒赏乐,叶云水从秦穆戎的怀中接过兜兜,带着他和姝蕙站在秦穆戎身后的一处角落中。
叶云水不知为何,心中忽然想起远去南方的叶重天,他如今可是身体恢复好了?还有身在涅粱的老太太,也不知如何……
过往的恩恩怨怨、悲欢离合,在这一日忽然涌上心头,想起自己过去曾做过的那些泼辣事不由想笑,甚至只觉那是一场梦一般,真的是她这弱小女子、这怀中娃娃的娘做得出的?笑过之后便是失落,她好似融入这时代许久,忘记了自己的真正来历。
可即便是记得又能如何?
正在思忖这等往事,叶云水却未听到一旁有人在叫她,抬头却是又见那一双幽深黑眸在转头盯着他,目光中带着一缕忧色。
叶云水缓过神来,连忙把脑中那些杂乱之事抛于脑后,不由得脸色通红,这会儿才发现不单单是秦穆戎一人在瞧她,而是所有人都在看着她!
往秦穆戎身后躲了躲,故意以害羞之色来掩盖刚刚走神,秦穆戎虽不知叶云水刚刚在想些什么,却又重复一遍,“皇上请肃郡王绘中秋圆月,而肃郡王却欲请你来题诗一首,可行?”
叶云水略有疑惑,这数十之人在此,却单单要她来题诗?而且还是与肃郡王?抬头看了看秦穆戎,他虽面有不虞但更是无奈,看来此事是不好推脱……
正在思忖之时,明启帝则出口言道:“既是皇儿要你题一首,你便照此做了就是,只是当个乐子,无伤大雅!”
这话明摆着是对她的诗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,不过是肃郡王点了她,故而才会赏她个脸面罢了……
明启帝说完,陆郡王则在一旁抽抽着嘴角,这里除了明启帝和王府众人之外,大多数人可都见过当初叶云水在“凤仪宫”中那一副做派,而陆郡王更记得叶云水这彪娘们儿肚子里的墨水。
文贵妃见叶云水略有发呆,则是笑着出口道:“云水莫虑,不过是本宫自觉今日圆月美景实在难得,故而才请肃郡王为本宫作画,有你题诗是锦上添花,本宫可知你乃个文韬才女,别辜负了本宫的心。”
耳听文贵妃如此之言,这定是在为她寻个台阶,叶云水此时是绝退缩不得,只得上前,给明启帝与文贵妃行了礼,口中言道:“既是皇上与文贵妃娘娘容臣妾在此露丑,臣妾便豁出去这张脸,只为博文贵妃娘娘一笑,还望皇上不要怪罪,也望肃郡王莫要怪罪糟蹋了您的画作。”
肃郡王笑着道:“二弟妹不必如此谦虚,之前曾欲与你同画同诗,却因画配不上你的诗,被本王毁了,如今正巧为文贵妃娘娘作画,故而以娘娘的脸面做个引子,请二弟妹题诗一首,为本王的画增光添彩。”
“锦上添花,何乐不为?本宫就等着了!”文贵妃说完,则转过头去又与明启帝说上了悄悄话,而叶云水则行到肃郡王那画前观看几眼,终归是要作诗,也得瞧瞧那画作为何。
蓝天、圆月,苍原一片,这一幅画栩栩如生却并非此时此景,叶云水心中也不禁感叹肃郡王的手笔果真了得……心中思忖片刻,却是走到秦穆戎身旁,低声凑他耳边说话,其余之人则有惊意,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。
待叶云水话语说完,秦穆戎则直接上前,从肃郡王手中拿过笔,“云水欲让我来替她提笔,不知肃郡王可愿?”
肃郡王愣了片刻,随即连忙侧身做请,“自当可以,此作便成你我她三人之作,妙,妙!”
秦穆戎提笔在那画作之上题诗,而叶云水则远站一旁,口中轻轻念道:“碧落桂含姿,清秋是素期。一年逢好夜,万里月明时。绝域行应久,高城下更迟。人间系情事,何处不相思。”
叶云水念完,秦穆戎也已写完,那刚劲有力的字带着一股霸气,与那幅苍原明月配在一起,格外添姿。
画作持起,让此时众人不免都津津赞叹……
耳听叶云水这诗念完,明启帝的眉头皱紧,带着审度之色扫了她几眼,出言道:“这诗有何意?那句绝域行应久,高城下更迟,这两句可不似此时之境啊!”
众人耳听明启帝如此话语,不免都仔细思忖一二,更是皱眉看向叶云水,而淑妃、惠妃与陆郡王等人则是露出一丝讥笑,显然是在等着看热闹。
这宫内赏月居然说什么绝域,高城,这不是跟自个儿找别扭?
秦中岳此时则站了秦穆戎一旁,似是欲等明启帝怪罪下来,而他则做个好人……
叶云水上前福了福身,回话道:“回皇上,臣妾见肃郡王此幅苍原圆月不免想起庄亲王爷出征,如今已过十几日,正应行至鲁南,鲁南正有一片苍凉之地,不免想起他是否骑在马背,仰望夜空,繁星点点,圆月思乡,更是惦念太后、惦念皇上,故而心有此感,才做出此诗,望皇上恕罪。”
如此解释,倒是让众人惊愕不止,陆郡王则是嘎巴了两下嘴,文贵妃又怕明启帝为此责怪叶云水,不免在旁劝慰道:“一片孝心,云水的确是个孝女啊,虽然此诗不符今日之景,之色,可却难抵她这一片孝心,皇上,这可是难得啊!”
肃郡王咳嗽几声,脸色通红,文代荷上前搀扶,他却推开她,上前与明启帝说道:“父皇莫怪二弟妹,也是儿臣脑中想起远方,故而才在此地绘出心中那幅苍原之景,怪不得二弟妹想起皇叔,如若有错,也是儿臣的错,儿臣也是心忧了。”
肃郡王一副病态,让明启帝心中动了恻隐之心,连忙道:“朕哪里有怪这小丫头,你们都上来劝慰朕,好似朕是昏君一般!朕刚刚心中正是思念皇弟,而你们几人却正是以己度人,作出皇弟心中之词,与朕不约而同,朕甚是欣慰!”
“赏!”
明启帝如此一句,却是慨然狂笑,“万两黄金打一孝牌,挂在庄亲王府的正厅之内,朕羡慕皇弟,羡慕皇弟啊!”
文贵妃长舒了一口气,看向叶云水的目光中也带了一股赏识,淑妃和惠妃对视了一眼,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不屑不啻和无奈,陆郡王对这情形倒是惊愕地瞪了眼,嘴角更是抽抽不停,念叨着,“这娘们儿……娘们儿运气真他妈的好!”
洪郡王连忙拽了他一把,陆郡王才闭了嘴。
肃郡王此时则让太监们端起这幅佳作,送至明启帝与文贵妃跟前,“此画也作一片孝心,愿父皇与文贵妃娘娘与众位娘娘福寿安康,万岁千岁!”
文贵妃笑灿如花,明启帝也是笑姿不停,“朕倒是有点儿舍不得这幅画作,不如爱妃将此画送与朕,如何啊?”
“臣妾的都是皇上的,皇上欲要何物,臣妾就给何物,哪怕是要臣妾的命……”话虽说得如此,可那娇嗔之语却是让明启帝心中大悦,“将此画打成金箔之样,朕留此画,金箔送与爱妃!”
“谢皇上恩典,皇上万福!”文贵妃特意在一旁给明启帝跪地行了礼,明启帝抬手上前搀扶,却是让其余妃子脸上挂笑,心中愤恨难平。
御膳房端上月饼,秦穆戎与叶云水拿了同一个,一人咬了一口,叶云水又喂给兜兜一小口,给了姝蕙吃上小块儿,悄声在秦穆戎耳边嘘声念道:“一家人,团圆。”
秦穆戎偷偷地捏了她的小手一下,二人四目相对,相视而笑。
这一场中秋团圆宴很快就结束了,明启帝带着妃子们先行退下,文贵妃临走之时则给叶云水使了个手势,示意她过些日子再进宫来……叶云水只点了下头,便随着秦穆戎出了宫。
一行人回了庄亲王府,将兜兜和姝蕙送回了“水清苑”,秦穆戎则又带着叶云水从角门出府,骑马纵奔。
叶云水不知秦穆戎此举为何,开口问道:“世子爷,咱们这是欲去何处?”
“祁善今日出城送粮。”秦穆戎仅此一句,却又喝马一声,加快速度,叶云水倒是愣了,之前祁善说是欲圆月离城,难不成还是真的?
当初可是以为他是随口说说醉话,可却没成想他真的照此做了!
话语憋在心中,叶云水知秦穆戎此事焦急,也没再问出其余的话。
二人很快便出了城到达军营之地,此时粮兵、粮车和军备物资早已准备齐全,将领们在点兵训话,见到秦穆戎到此,则立马跑了过来,行礼拱手言道:“给世子爷请安、世子妃安!”
秦穆戎下马,将叶云水留在马上,“镇国公现在何处?”
将领略有为难,脸上现出尴尬之色,秦穆戎焦急,“还不快说,墨迹什么!”
“镇国公爷此时正在帐子里吃酒。”将领说完这话,似是怕秦穆戎发火,连忙又补了一句,“镇国公爷今儿也是跟将士们聊得兴奋,而且孤身出城,又是圆月之夜……”
“不用说了。”秦穆戎一摆手,牵着马则往那方军帐之地行去。
还未等进那帐子,就听到祁善在帐内正拽着他的小厮吃酒,“你把这酒吃了,不然爷掐着你脖子往里灌!”
“国公爷,小的实在是吃不进去了,这肚子都滚圆了,酒都到了嗓子眼儿,憋得不行了啊,小的得出去漏漏水,您就……您就放小的走吧!”
“不行,把这碗灌了才许走!”
“国公爷,小的可要在这儿出丑了,哎呦,哎呦……”
叶云水忍不住笑,秦穆戎则撩开帐子直接进了里面。
祁善本是欲喊秦穆戎过去吃酒,可又见其后方有一淡色衣衫之人,待看清来客,则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,拍拍身上的灰土,尴尬地挤着笑,“二哥,二嫂,你们怎么来了?”
“倒是玩得乐呵,逼着手底下的人吃酒?”秦穆戎径自寻了个地儿坐下,那小厮见着秦穆戎,则立马跪地磕个头,“小的给世子爷请安,给世子妃请安,您二位就是活菩萨,小的得跑了!”
说着,这小厮拎着裤子便跑出帐外,那一副急色模样滑稽透了。
祁善抽抽着脸,显然这副模样被叶云水瞧见略有尴尬之色,“将士们今日出行,自都不能吃酒,我只能让这小厮陪我吃上两杯,可惜这小兔崽子酒量太差,还没吃上一坛,就闹腾着要跑!”
“物件可都收拾齐全了?”叶云水忽问出这话,却是让祁善那故谈其余话题的心思落了下去,只得点头道:“二嫂为弟弟准备的药物都已装了车,还要谢谢二嫂!”
说罢,祁善则站起身拱手行礼,叶云水看向秦穆戎,秦穆戎则话语讥讽,“这会儿倒是装了个正经模样,你那酒醉憨态早已被人瞧见,装也无用!”
祁善抽抽着嘴角,索性坐在地上,“二哥既是到此为弟弟送行,索性就吃了这一杯,让弟弟走得顺当!”
说罢,祁善则拿了两个大碗,灌上满满的酒,自个儿先举了那一碗一饮而尽,秦穆戎也没客气,直接端了碗一口一口进了肚,抹抹嘴角,才是开口道:“走也好,孤家一人,不用在这里看世态炎凉。”
“二哥何出此言?”祁善纳闷,看向了叶云水,叶云水只摇了摇头,在宫中她便知秦穆戎遇上了难言之事,而此时在祁善面前,他自无伪态,露出心中伤感。
秦穆戎又倒了一碗酒,咕咕进肚,抹了抹嘴,才话语说道:“袁家三舅父的嫡次女,年方十三,许与太子为侧妃,几日后过来详谈此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