涅梁城门口。
王府侍卫分列行从两侧,十步一人,队伍绵延冗长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
皇族长鬓须全白,却英武不凡,骑在第一匹头马之上,带着股无人比拟的豪气,目光偶视一旁人群。
庄亲王爷驾马在后,却是众目焦点。
哪怕是寻常百姓也知,庄亲王爷曾受伤在王府养病,如今却如此从城外进来,实在是让人都惊掉了下巴!
这让百姓都一传十、十传百的通信好奇,你说我传地都从家中、屋中涌了出来,没多久这街上便站满了人,两侧熙熙攘攘,却无一人站到道路中央,挡住这一行人的行进道路。
秦穆戎与秦慕瑾二人随行庄亲王爷身后,秦慕瑾脸上挂着喜气,倒是并未有什么旁的惦念和心思,秦穆戎则一直深沉如墨……没多大会儿功夫,秦忠则从后骑马至前,凑到秦穆戎一旁低声说了几句,“世子爷,这事儿用不用问问王爷?别最后王爷不同意再……”
秦穆戎却是冷漠摇头,“不用问,这是皇族长下的令,他不敢驳斥,就按照之前说的那么办!”
秦忠拱手应下,驾马转身往队伍之后奔去。
绵长的队伍缓缓而进,聚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直到队伍最后的那一行人出现,不免路旁百姓捂嘴尖叫、惊诧呕吐,甚至有直接奔回家中,简直如见鬼了一般!
队伍最后,四十个侍卫骑马前行,马上捆着三指粗的绳子、绳子后拖着四十个不着寸缕的汉子在地翻滚,嘴上已被绳子勒紧,只能发出“嗡嗡”嘶吼,却无人能听清半个字。
这四十个乃是这段时间前去霞飞山欲刺庄亲王爷之人!
今日庄亲王爷归府才被三皇爷爷拎出来,并给秦穆戎下了令……
庄亲王爷眉头拧紧,似是不知百姓们如此惊骇到底所为何事,回头瞧去,目光露出一抹惊愕,还未等发问,就被三皇爷爷斥骂一句,“你他妈的给老子把腰板挺直了,我还没死,你装什么死?当了一辈子亲王,可不能当个孬种!”
“孬种……皇侄怎可当个孬种……”庄亲王爷被这般痛骂,倒是心中幡悟,他霸道了一辈子,总不能在临死前窝囊着?直了直腰板,庄亲王爷的神情复杂,脸上却涌起之前的威猛雄霸之气。
只字未提,骑马继续前行!
百姓们有胆子大的,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,待那四十个被拖地翻滚的汉子临近之时,才看得清他们的身上被血色泥土沾满一身,而且那脑门上更是用刀在他们脑门刻上两个血字:刺客。
这“刺客”二字一出,却是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!
就算无人对此解释片语,可百姓们也不是傻子,自知这群都乃是恶人!
涅梁城里待久的,都知庄亲王爷虽脾气凶暴,可也都知他乃是统军多年、领兵护国征战沙场的英雄!
这护国卫家之人占据的是百姓们的心、他们的信仰,有何比家、比国更重?有多少百姓家的直系亦或远亲也曾从军随其前往遥远边境征战身死?
心中所念与现实所见齐齐涌上心头,这群刺客刺杀他们心中的英雄,这哪里能让人不勃然大怒?
不知是何人在人群中提起一句,“这些个狗娘养的都该死!”
“该死!”
第一块砖头扔出,接二连三便有无数的菜叶子、破筐、木头板子、铁碴子往那四十人身上砸去,更是有那胆子大的,直接跑上前狠狠地踢着那群人的裤裆!
一个大嫂寻不到物件扔,索性把鞋脱下来直接扔了出去,口中愤恨骂道:“狗娘都不养的糙人,死了都是饶了你们!”
这愤恨怒骂之声迅速传开,前方看热闹之人早已听了此话,除了心头愤恨,更是对庄亲王爷更是崇拜不已,直接跪地磕头,口中阵阵高呼……
“庄亲王爷千岁!”
“千岁!”
秦慕瑾第一次随着秦穆戎出来办这种事,一来庄亲王爷归府,二来这等气氛让他心里似是点了一把火,自幼便有秦穆戎护着他,秦穆戎离开后又有庄亲王爷宠爱,这日子过得乃是从无操心之时,府中接二连三地出差错,这却让秦慕瑾的心拿捏不定,颇不安稳。
而这一次随着秦穆戎去接庄亲王爷归府,他终于发自内心所知,皇亲之家究竟是何人才能享百姓人如此景仰……而他,就要做这样的人!
看到百姓这般跪地高呼,庄亲王爷的神情略有动容,怅然感叹,骑马驻步,朝周围百姓拱手,那群呼声越发高昂起来!
三皇爷爷一直都是那副淡然模样,驾马在前,那股子气宇轩昂之态,却是让庄亲王爷心头自惭,秦穆戎瞧着架势差不多,这等事不易过久,凑上前去与庄亲王爷说了几句,便让侍卫们加快行进速度。
叶云水在“翰堂”得了信,早已让丫鬟们到各房去通知一声,而她也未回“水清苑”,直接带着丫鬟婆子们往王府大门处而去……
韦氏与杨氏包括秦慕云、秦公木早已齐齐归来,那脸上仍带了几股惊诧之色,似是都未曾想到庄亲王爷会忽然回来!
夏氏正待产,故而没有动弹,丁氏半晌才从远处而来,却是坐在软辇上没下来,瞧见叶云水与韦氏等人都注目瞧她,不免带了几分羞怯,捂着脸道:“我腰身不便,没办法!”
秦慕云皱眉摇头转过身去,韦氏也没说什么,叶云水看了几眼丁氏跟前的,那画屏却没在……不过这已然过去许久,丁氏依旧站不起来,当初秦慕方下手打她可实在是够狠!
不愿多思忖三房之事,叶云水转过身往正门方向瞧去,没过多久,便有小厮与丫鬟接连回话,庄亲王爷归府了!
这话一出,韦氏不免心里头似是多了一股盼、一股惧,复杂得自个儿都说不出来……看向叶云水,那带着微笑的脸上却无她这般动容,心中笃定,叶云水应是早知庄亲王爷归府之事却未说!
喜怨参半……以前这王府乃是大房的天下,而如今……韦氏苦笑摇头,她们却不如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娃子,还有何脸面争?
吴嬷嬷与邵嬷嬷连兜兜和姝蕙都一起带了过来,两个小娃娃正凑在一起玩,姝蕙虽只能吐单字,但却不时地说着,手里拿了吃食,送了兜兜嘴前,“吃!”
小兜兜咧着嘴不时地笑,偶尔舔舔姝蕙递过来的吃食,偶尔看看叶云水,伸着小胳膊够她的头发,叶云水抓了他的小手抱在怀里,眼睛则一直望向门口。
侍卫率先进府,站于两侧,门口的小厮连忙卸掉门槛儿,马蹄的“滴答”声似是最美的旋律,三皇祖父率先进府,而他身后的便是庄亲王爷!
秦慕云第一个跪地叩拜,“给三皇祖父请安,父王辛苦了!”
府中之人接二连三地跪拜下去,三皇祖父则站于一旁,庄亲王爷目光一一扫过众人,唯独少了秦慕方……
“都起吧!”那雄浑之声带了点儿动容的沙哑,庄亲王爷则直接看向小兜兜,让叶云水把他抱去亲了几口,小兜兜许久未见庄亲王爷倒也不认生,直接“吧嗒”一口亲了王爷脸上,让庄亲王爷乐了好半晌!
叶云水也领着姝蕙,指着三皇祖父,吩咐道:“叫一声祖!爷!”
“祖!”
“爷!”
三皇祖父早已得知姝蕙已能说话之事,不免笑着开口,“好,好,不错!”
庄亲王爷也颇为喜悦,直接褪下手上一串玉珠子赏了姝蕙。
姝蕙摸着那大珠子,嘟着小嘴道了一声,“谢。”
多少人嫉妒,多少人眼红,可此时却都未表现在脸上……
庄亲王爷也未白了其余之人,都各有赏赐,笑着下马,秦慕瑾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推开,悠悠淡然地言道:“本王不用搀扶,还未到那衰老不成之时,今日归来乃是为下月皇上之寿诞,府中也不必欢庆,未有此必要,先请皇叔到‘翰堂’议事,慕云跟着来,其余的人都回吧!”
众人听闻此话,心中仍带着那股子亢奋之意,归去时都带着一股喜色……
丁氏连忙让人送她回了“秋思居”,叶云水正准备带着兜兜和姝蕙回“水清苑”,韦氏却拦了她,思忖半晌才道:“今儿王爷归府,虽说是不必欢庆,也未对下面的人下赏,可这般好日子我倒觉得府中用不用赏一赏席面?”
叶云水点了点头,“无妨,都依大夫人的想法办就是了,这事儿可行。”
“那瞧着可按什么规制办?”韦氏的话又多了起来,“我虽有此心思,却也得与二弟妹商议一番,终归那方虽有杨氏,但管事的可是世子妃的人……”
这话算是说着墨云和青禾……
叶云水扫了一眼在一旁与秦公木叙话的杨氏,不免笑了一声,“大夫人这话可让我实在难办了,我在大厨房只安排了墨云与青禾,再无一人,倒是不少都是大少奶奶那院子里拨过去的?你刚刚那话我说还差不离!”
说完,叶云水则直接带着人上了轿,余光看到韦氏的脸上涌起一股惊诧厉色,显然杨氏之前那点儿小动作,韦氏丁点儿不知……
那杨氏如此偷偷摸摸地行事,叶云水本不予多管,可如今庄亲王爷归来,府中又会变成什么模样还说不定,只得拿大房的她先磨磨刀,试试她们的心思了!
回了“水清苑”,叶云水也未等待秦穆戎,今儿三皇爷爷与庄亲王爷全都在,定是不知要谈多久,兴许这一晚都不会归来。
安顿好兜兜和姝蕙,叶云水则躺在床上,听着花儿在一旁说着今儿那四十刺客在街上被百姓打成了蜂窝之事,心里头略有惊诧和松心之意,抬头看向窗棂外那皎洁的月光,舒坦一天是一天,活一天就乐一天吧!
皇宫中。
明启帝听到侍卫回禀庄亲王爷归府之事,一张脸紧皱如锁,待听到皇族长也陪同去了王府,他的胸口更是喘着粗气。
门口一声“皇后驾到”,明启帝抬头怒视!
皇后行步进来,不顾明启帝那神色,把太监和侍卫打发下去,直接言道:“皇上可是已知皇族长与庄亲王归来之事?”
“那刺客怎么回事?”明启帝直言相问,皇后怔了半刻,回道:“本宫不知,皇上怎会问起本宫这等事!”
“你不知?那就是太子知,”明启帝吩咐跟前的太监,“去,把太子给朕叫来!”
“回来!”皇后直接阻拦,明启帝手中墨砚朝着皇后砸去,“混账,你个混账!”
皇后尖叫躲开,却未躲开那浓墨沾身,不顾一身乌黑,皇后却与明启帝梗脖子对道:“皇上只斥本宫?难道本宫这还不是为了皇儿?您这一辈子未得兵权,难道还想让皇儿与您过同样的日子?庄亲王乃是您的亲弟弟,自没有反意,唯皇上命侍从,可你听侍卫所言,今日外面百姓呼声,千岁千岁,只差道他万岁了!待他手中西北兵权将来传于秦穆戎手中,那野心勃勃之人会如他父王一般对皇儿?皇上能放得下心,本宫却放不下这份心!”
“他乃朕亲弟,你居然下此毒手,简直是昏蛮无理,纵使不顾他,这如若被太后所知,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好下场?皇儿又能得什么好处?只顾着西北兵权又有何用?简直是愚蠢透了!而且你虽为皇后,但你的手伸得太长了!”明启帝指着她便是怒斥怒骂,“从今儿起,禁你在‘凤仪宫’,不许外出半步,好生反省过错,否则……否则别怪朕不顾多年之情!”
皇后眼前一黑,却又硬着头皮稳稳站住,咬着牙,一字一顿地道:“多谢皇上不杀之恩,不过本宫依旧要说一句逆耳之言,那秦穆戎,只是亲王世子便敢对皇儿动手,将来得了亲王之位又会如何?本宫绝不放心,绝不能容,绝不能饶!”
明启帝还未再言,皇后却已转身离去!
瘫坐在龙椅上,明启帝喃喃自语,“皇弟啊……朕对不住你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