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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阴阳离散

烽火引 君王死社稷 2001 2024-05-26 15:31:47

五日,六十个时辰,四百八十刻,七百二十盏茶。

柳凤泊不爱喝茶。

他爱喝酒,喝干了五十坛。

一日十坛刀子酒,不多不少。

第六日,突降冻雨。

雨落成线,砸进泥里。

山坡上是出关亭,山坡下是出关路。

玉珠敲在亭盖上,叮咚作响。亭中坐有一人,黑甲全身,腰间插一匕首,匕柄油光锃亮。

他将黑盔放在桌上,面前放四海碗,手边有一酒坛,尚未开封。

亭外有一黑马,高大健硕。

董蛮武从不拴它,因为一匹好马,配得上自由。

他爱最烈的酒,最辣的女人,最野的马,一如他尊敬勇士。

山坡下的两个人,就是勇士。

两柄黑伞,如同顽石,黎明至今,纹丝未动。

就像入定的老僧,等待顿悟的那一弹指。

风雨不休,体虽寒,心未冷。

那一弹指来了。

出关的仗队,出现在路的另一头。

队伍簇拥着马车,并不奢华,甚至有些清冷。

人不过百,车不过两马并行。

毕竟,“和亲”对燕国来说,不是值得大肆宣扬的事。

顽石动了。

柳凤泊摸了摸耳后金针,向前一跨,黑伞微颤,欲前行却又止步,与马车相距三百步。

他望向坡上。

董蛮武昂然而立,手掌一拍,破开酒封。

酒香弥散雨中,醉人心神。

一倾,满上海碗。

董蛮武一饮而尽,“第一碗,敬你豪气干云。”

碗碎,雷响。

从坡上奔下百来豪侠。

或戎装,或布衣,或轻甲,或赤膊上阵。

或长剑,或大枪,或直刀,或奇门兵刃。

伞不收,剑不负,柳凤泊迈步向前。

十步,豪侠高高跃起。

当空一剑!

侧身,出腿,夺刃!

直剑入手。

挥剑,飘逸潇洒,逼退一众豪侠。

复行二十步。

如蝶戏花丛,却片叶不沾其身。

步伐不乱,笔直向前。

枪来,刺落。

刀来,隔飞。

奇门兵刃,自伤其身。

再进三十步。

管你布衣豪杰,绿林好汉,江湖游侠。

统统跌入泥中!

四十步!

剑围之内,无人敢进。

上百侠客,让开一条大道。

柳凤泊将剑随手一抛,环顾四周,冷冷一哼。

还剩二百步。

董蛮武满上第二碗,“第二碗,敬你剑术绝伦。”

重甲从马车后涌了出来。

黑色洪流,放下巨盾,“轰”的一声,挡在白袍身前。

林火欲行又止,他知道,这是柳凤泊一个人的生死之路。

他可能会死在这条路上。

但,林火不能动。

一个男人的决断,不容玷污。

柳凤泊缓缓收起黑伞,轻轻放在脚边,张手一招,“剑来!”

林火手中千磨剑,激射而出。

柳凤泊朝黑甲纵身一跃,握剑在手。

脚下重甲汇成盾墙,向天枪刃如林似针。

柳凤泊舞动在枪尖之上!

第一轮刺击。

柳凤泊斩断枪刃,落在盾上。

第二轮紧随而至。

柳凤泊足下连踏,压垮巨盾。

枪尖临身,柳凤泊矮身舞剑,专挑小腿。

黑甲失去平衡,不堪重负,滚倒一片。

袍泽立刻将他们拉回阵中,不见丝毫混乱。

第三波转瞬即至!

雨敲重甲,白衣仗剑!

柳凤泊猛然喷出一口鲜血。

剑罡划空而去!

枪断,盾碎,人横飞。

发披散,衣湿透,柳凤泊挺直脊梁,如剑而立,“我不想见血!”

重甲会退?

不!他们是军人,军令所指,永不退却!

他们!是大燕精兵!

重甲静默无声,持盾挺枪,步步逼近。

柳凤泊眉眼颤动,他突然觉得手中利剑,分外沉重。

但当他望见道路尽头的马车时,再次咬紧牙关,握紧长剑。

白发飞舞,嘴角溢血,耳后金针嗡嗡作响。

剑罡吐纳,柳凤泊杀入阵中。

心正,道德法智。

言正,语声韵音。

身正,体气精神。

行正,行立坐卧。

四正为罡!

由心而发,由言而动,由身而舞,由行而止。

无坚不摧!

柳凤泊破开一条血路。

但他没有丝毫喜悦。

他想不明白,在这出关路上,两厢厮杀为的是什么?

是大义?

是深情?

还是君王颜面?

兵卒没有错,难道他又有错了?

冲出重甲,离马车不过百步。

凤栖,快了。

重甲没有追击,缓缓朝两侧退去。

柳凤泊呕出一口鲜血,脚步踉跄。

董蛮武端着第三碗酒,抚摸匕柄,墨眉连成一字。

等柳凤泊稳定步伐,他才将烈酒一口喝干,“第三碗,敬你情深义重。”

天上闷雷滚滚。

随行仗队取箭上弓。

却不是三轮射法,而是三排齐射。

平击,仰角,吊射齐发。

重箭腾空,破风而至,覆盖柳凤泊周遭一丈之地。

这些随从用的是狄人射法,配扳指,以拇指第二关节勾弦,拳眼控矢。

此射法,射速迅猛,却极难训练。即便是狄国人,也只能保证三千控弦。

此刻第一轮重箭尚未落地,第二轮箭矢已经离弓。

柳凤泊停下脚步,以剑指天。

一瞬!

千支剑出!

白袍千臂独门绝技——千瓣花开!

乌云遍布,灰雨蒙蒙。

泥泞地上,白莲盛开。

若说林火的莲,是花之初开,那么在柳凤泊手中,就是盛世莲华!

剑罡将每一之箭从中剖成两半。

剑气让冻雨生出氤氲。

璀璨,纯粹。

可,花开,终有花谢时。

狄人箭阵,却连绵不绝。

莲花凋零了,碎成片片纷飞。

柳凤泊跪在上,七窍流血,咳血不止。

剑停了,箭没停。

柳凤泊胸膛起伏,勉力格挡箭雨。

箭支擦身划过,白袍印上血痕。

脚步凌乱,甚至如同丧家之犬一般,在地上狼狈滚翻。白袍染上泥泞。

但他不曾停下脚步。

任凭利刃加身,污涅沾染,他的目光始终望向那辆马车,那个人!

凤栖!

近在咫尺!

箭囊空了。

柳凤泊被雨淋透,白发沾染泥泞,身躯鲜血淋漓,衣袍见不着本来颜色,就像是泥潭里的土狗。

可他却笑了,满嘴是血却笑得那么灿烂。

董蛮武端着第四碗酒,久久没有饮下。

仗队散开,马车就在眼前。

柳凤泊蹒跚着走到车前,伸手想要拉开挡帘,却又停了下来。

他接了些雨水,将脸上的淤泥血水抹净。

又收拢乱发,尽量显得服帖。

做完这些,他努力勾起嘴角,这才揭开挡帘。

车内,凤栖一身红妆。穿着柳凤泊为她选的嫁衣,就像是在等他来娶的誓言。

她静静地垂着脑袋,一如记忆中那么美丽。

柳凤泊忍住心中激动,柔声唤道:“凤栖,我来了。”

没有回应。

柳凤泊胸口一窒,挤出一个笑容,“别闹了,我来接你了。”

还是静默。

“凤栖?”柳凤泊的声音微微打颤,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。

“又在淘气。”那双无比牢靠的手,颤抖着,摸向凤栖的脸颊,他眼中滚着热泪,脸上挂着最难看的笑容,“你跟我走吧,我们去天涯海角,我不做天下第一,你也不做那郡主。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,找一个山清水秀的村落,我耕田,你织布,我们要生很多很多孩……”

战栗的手掌触上脸颊。

触手,冰凉。

董蛮武叹了口气,将第四碗酒倒在地上。

柳凤泊从怀里掏出木簪,轻轻插到凤栖发上。

他温柔地笑着,拔出耳后金针。

心在滴血,天也在滴血。

作者感言

君王死社稷

君王死社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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