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师阴重新往营地中走时,欢庆依旧再继续。可是在这欢腾之下,山师阴已经敏锐感到气氛有所变化。
他能够在人群之后,笑脸之中,寻到一张张严肃面孔。
酒盏递来,便被推开,欢声笑语之中,却不苟言笑。他的目光不在篝火,不在美食,不在袍泽之间的勾肩搭背。
这种目光山师阴非常熟悉。
毕竟这几年他替人熊也做过不少相同事情——在茫茫人群之中,找到那些逃跑之人,然后将他们缉捕归案,或是就地正法。
就像是搜寻猎物的恶犬,他们东张西望,若是发现目标,便会在第一时间告知主人,或是与猎物展开撕咬。
只是以往时候,山师阴都是猎人。
如今,他却变成了猎物。
至于主人,或许就是独孤孝吧。
山师阴暗暗皱眉,只不过见了大帐之中少许变化,人熊开始反击之时,他便趁乱逃了出来。那短短时间之内,他已经基本理清帐中人们关系。
首先,谁想要杀人熊?
孟然之?
山师阴与孟然之合作,原本便是为了对付九婴和人熊。如今山师云身死,人熊自然成了下一个目标。若是说谁想将人熊推下宝座,孟然之绝对算是一个。
但是孟然之在此之前,通过白润和太史殊已经将他自己的立场表现得非常明白。他确实想要将人熊推翻,但是人熊此时为国出征,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种时候,对国家栋梁出手。
孟然之的话,山师阴相信。
不是相信孟然之为人,而是因为太史殊也被牵连其中。孟然之如此惜才如命,断然不会让自己仅有的两位谋主陷入这等险境。
更何况从太史殊话中可以看出,他根本不知道此事。独孤孝这时候突然发难,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。
山师阴一边皱眉,一边观察四周情况。他稍稍佝偻身子,混在人群之中。
倒是这些年他换上了黑衣,若是仍旧穿着那身红袍,在这群黑甲士卒之中,还不知道要有多么惹眼。
于是他脱了红色围脖,随意地图篝火之中,低头与一名巡视甲士擦肩而过。
一边小心躲避,山师阴一边在脑中继续猜想。
想来这种时候,如果不是孟然之出手,那恐怕最希望董蛮武死的人,就只剩那一个。
答案显而易见,那人便是处处受到人熊制约,形同虚设的燕王武莫——武梦那血浓于水的弟弟。
山师阴略微皱眉,他从一开始便不看好那位小燕王。所以他从头开始,便是寻找武梦一同共商大计。
在他看来,武梦虽然是女子,但是颇有魄力。若是有武梦来带领燕国,或许也就不会又今日人熊功高震主。
可惜这里是燕国,不是狄国。
可惜武梦只是一个女子。而她对武莫实在是过于纵容,加上那个拖油瓶,再加上她自己身为女子,这么多的顾虑,又怎么能够与人熊抗衡?
山师阴混进一间营帐,从士兵床上摸了一根头巾,将他绑在头上。他又取了一柄短剑,当做是防身之用。即便他知道,以他的武艺,就算是为人熊报仇成功,他也根本逃不出去。更别说,以他武艺可能连独孤孝身边都靠近不了。
但是,这并不令山师阴烦恼。
因为他原本便不是靠那些肌肉征战沙场。
所谓谋士,便是要决胜千里之外。
他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,此次为人熊报仇,无论成败,他都只试一次。无论成功与否,他都会竭尽所能撤离此处。
苏丹霞与绫儿还在家中等他。
想到家中妻儿,山师阴胸中涌出一丝忧虑。武莫会在前线动手,想必是在昌隆也会展开清洗,到时候他的妻儿是否会遭遇祸事?
想到这些,便令他感到心中一团烦乱。但是他狠狠甩了甩脑袋,将那些杂念甩出脑外。
现在,他必须集中精神,想出一条对策。
况且若是他连这里变故都活不下去,未来那些事情计划得再好,也是梦中泡影。只有拿下眼前之事,他才能够去担忧其他事情。
山师阴混在人群之中,身子跟着一起手舞足蹈,但是心中冷静无比。他便是这样左晃右闪,不断避过搜寻目光。
而他心中便有一个不成型的计划。
人熊帐中甲士,不说其他,就是飞羆军将士。他们会汇聚在人熊身边,便是被人熊的人格魅力所折服。
那么他们是为人熊而来,还是为独孤孝而来?他们会不会为人熊报仇?独孤孝又勾结了军中多少势力?
一切都是未知,但是一切都还有一线希望。
山师阴摇头苦笑,他现在就是在赌博,拿命去赌,赌这一线希望。
“这种感情用事的事情,果然不适合我。”山师阴低声自言自语,“如果下次……下次……呵……”山师阴自己笑出声来,“希望不要有下次了。”
说话间,他那穿梭脚步,一刻不停。
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合适人选。
那人虽然没有被邀请到人熊大帐之中参加聚餐,但是山师阴知道那人名字。他或许是除开人熊之外,最受飞羆军爱戴之人。
人熊便是飞羆军的帝王,所有人都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。
而那人,就是飞羆军中,每一位甲士的兄弟,所有人都愿意与他并肩作战。
胡北,这个所有飞羆军都知道的名字。他就像是每一位将士的兄长,任何人都能够与他促膝长谈,绝无半点架子。
山师阴想到此处,不由顿住脚步。
由他这般想来,方才胡北没有进入人熊大帐,一部分是因为他不喜欢这种聚会,更喜欢与军中甲士打成一片,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是不是因为独孤孝忌惮于他。若是胡北当时在场,独孤孝的计划,或许根本不会成功。
想到这里,山师阴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些许信心。
嗅了嗅鼻子,山师阴已经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找胡北了。
胡北好酒,哪里酒香四溢,哪里便是他醉卧之处。
这些日子行军打仗,胡北不能喝酒,定然是已经憋到了极限。如果不能烂醉如泥一场,他只怕是不会甘心。
山师阴只希望胡北还没有喝得动弹不得,也希望,胡北根本没有参与到独孤孝计划之中。
顺着浓烈酒气,山师云终于在人群之中,见到了那个豪饮身影。
山师阴见到他时,他正精赤着上身,在和另外一名甲士划拳。
胡北身上伤疤纵横交错,全部都是多年征战而来。
两人端着酒坛,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,不断行拳,不断叫嚷。仿佛谁的声音更大,谁就能够获得胜利。而周围甲士看得津津有味,不断出声起哄。
已经没有时间浪费,山师阴径直进入人群之中,行到胡北身边,将他手中酒坛往桌上一按。
胡北扭头过来,怒目圆睁。
可当他见到是山师阴,便打了个酒嗝,“军师今天这么好兴致,要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一起喝酒?还是因为军师,也被独孤孝从大帐之中赶了出来?”
“也”被赶了出来?
山师阴听到这句话,只觉得眼前一亮。
但是他立刻压住自己心中欣喜,满面悲痛,对胡北说道:“大将军,死了……”
在他看来,人熊绝无幸免之理。
胡北一下还没听清,咧嘴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山师阴用尽全身力气,大喝出声,“大将军!被独孤孝害死了!”
一语出,四下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