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境朝内,边缘之处,仍旧未见战火迹象。
百姓便如往常一样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
此处小村,已经安宁许久,未曾闻到硝烟味道。
宁静月色,流淌于地。
村落中央燃起篝火。
入秋时候,祭祀土地山神,求一年丰收。
这宴会,将至天明时分。
满村百姓结束一日劳作,尽皆围在火堆之旁,举杯欢闹。
相聚最重气氛,杯盏相交,哪管浊酒微醺?
汉子们喝得髯须尽湿,谈论着今年收成,议论着别家婆娘。交头接耳,一杯下肚,不言而喻,皆在酒中。
婆娘们围靠一起,嗑着瓜子果实,说着荤段子,调笑着尚未出阁姑娘。年轻姑娘,羞红满面,或是瞥眼望向男人之中,眼波流转,也不知哪个是她有情郎。
火堆旁,孩子们围绕在长着身边,听着光阴故事。
《桃花源记》中说,“黄发垂髫,并怡然自乐。”只想原是书中幻境,实然就在你我身边。
今日村里还来了十数外乡人,聚在篝火范围一角。
不饮浊酒一杯,不食火上野兔。只讨清水一杯,素馒几个。他们头戴斗笠,静静坐在人群远处,似是有些格格不入。
村人朴素,也不见外。
庆典依旧进行,烹羊宰牛以为乐,欢声笑语以为歌。
然而,着片刻欢愉,却在瞬间被人打破。
一匹战马,骤然闯入村中,跌翻于人群之外。
“轰”然声响,打碎一夜欢愉。
惊起灰尘扑散开来,篝火微晃。
人群先是猛然一静,随后便如潮水一般,朝两边散去,惊呼四起。
恐慌便如瘟疫,蔓延开来。
人群聚在远处,偷偷望着那骑士,窃窃私语。
那骑兵身穿轻甲,脚踏官靴,应是冀国传令兵。
只是他此刻背后甲片破碎,鲜血结痂凝固,而在背心正中,立着三支利箭。
谁人受此伤势,必定早已丧命。
是什么,让这位骑士,撑到现在?
人人心中皆是疑问,却无人上前一步。
战马摆动四蹄,口吐白沫。它扭动着,用头颅拱着主人身躯,似乎想要告诉自己主人,自己还能站起来,自己还能继续跑!
可它站不起来。
骑士,也站不起来。
他在尘土之中挣扎,颤抖着伸出手臂。
臂膀微晃,人群再退一步。
他张开嘴,只能发出嘶哑呢喃。
谁都能看到他眼中痛苦,那瞳孔深处希冀,可是谁都没动。
不速之客,带来恐惧。
恐惧,令人寸步难行。
骑士眼中闪过错愕,那火渐渐熄灭。
就在此,那一伙外来人站了起来。
头戴斗笠,人群见不到他们面容。他们便在缄默中,缓缓走向地上骑士。
为首那人,便在众人不解眼神之中,蹲在骑士身边。
谁都看得出来,这骑士,已经没救了。
骑士猛然伸手,拽紧那人脚腕。
他颤抖着,另一只手伸向怀中。可是几次尝试,衣衫因血凝固身上,他就连衣襟都无法拉开。
首领轻抚骑士手掌,替他从怀中,摸出一张染血书信。
骑士眼神,满是欣喜,断断续续吐出几字,“交给……交给……罗……罗……将军……”
话音落,头颅低。
他面挂微笑,再也无法发声。
另一人,走到首领身后。
首领将手中书信交给身后那人。
那人接过书信,小心揭开,扫过一遍,深深叹息。
他揭下头上斗笠,露出本来面容,竟是石磊。
“三成大师,信上说,狄国犯边。”小石头将斗笠遮在骑士面上,“他是一位英雄。”
首领之人,便是高僧三成。
那温润话音,从斗笠之下传来,“死后万事皆空,英雄狗熊,也已无用。”
石磊皱了皱眉,环顾四周。他仍能见到,那些百姓面上惊恐。
三成大师却是跪坐地上,捏着那骑士手掌,诵起佛经,“无上甚深微妙法,百千万劫难遭遇。我今见闻得受持,愿解如来真实义……”
所念经文,原是《地藏经》开经偈。
三成大师,是在为这位骑士超度。
小石头回过头来,看着三成大师背影,语中满是迷茫,“大师,我不明白。这些百姓,他们为何会怕?”
三成大师顿住诵经,淡淡回应,“人生在世,又有多少人身无牵挂?若有牵挂,谁又能无惧生死?”
小石头沉默片刻,开口说道:“大师并不怕。”
三成大师叹了口气,轻声回应,“怕,贫僧也怕。天地有轮,死生轮回,即便是天人高手,也逃不出生死二字,谁会不怕?”
小石头紧接问道:“若是如此,那佛法又有何用?”
三成大师揭下头上斗笠,放在脚边,回过头来,对小石头微微一笑,“佛法能有何用?既不能让农田丰收,也不能让人日进斗金,更无法予人富贵荣华。”
小石头点了点头。
三成大师面带微笑,“无论佛法,亦或是道藏。世人总想从中索取,便如商贾买卖,有舍有得。却不知无论道藏,亦或是佛法,从未教人捷径,亦未让人逃避世上种种。他们只是教会我等,如何直面。”
小石头陷入沉思之中。
三成大师重新回过头去,“直面灾祸,直面挫折,直面心魔,直面生死。”
说罢,他又诵起经来。
小石头合上双眼,深吸口气,同样跪坐三成大师身旁。
“如是我闻。一时佛在忉利天,为母说法。尔时十方无量世界,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,及大菩萨摩诃萨,皆来集会……”
一老一少,话音渐合。
同一片天,北方鼓镇,震耳锣鸣,响彻黑夜。
吕烽原就和衣而睡,此时手握钢枪,立即冲出屋外。
耳廓微动,他已听闻锣声方向。
东城!
大哥!
吕烽眉头紧皱,骤然拔空而起。
远远望去,便能见到远方骑兵黑甲耸动,朝鼓镇飞奔而来。
吕烽已经无暇咒骂,体内真元恢复两成,此时也无法去管。
身躯舞空而过,不多时便到东城。
只一眼,他便见到吕巍,横尸金锣架边。
“大哥!”吕烽一声怒吼,坠落地上,停在吕巍身边,不忍去看。
就在此时,东门发出一声“轰”响,城门洞开。
马明立在城墙之上,对着吕烽狞笑,“吕烽!我已破了城门!你已无力回天!”
吕烽望着城头马明,热血上涌!
就在此时,一匹快马赶到,来人见到城门情况,也是大惊失色,于马上高呼,“殿下!林少侠让我来……”
吕烽夹住长枪,站直身躯。
枪尖指地,吕烽对那将领喝道:“让林火不要过来!立刻带人从西门撤退!”
来人满脸惊诧,“殿下!狄军可是朝这里来了,你一个人……”
吕烽横枪上前。
迎着墨黑夜色,迎着空开城门,一步不停,“今天,就算来一万人,十万人,百万人!”
“我一人就够!”
“谁都别想!”
“踏过此地半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