透过面具上的小孔,观察月色之下的战场。
黑骑冲面,火势滔天。
那朦胧月色,反倒像是蒸腾于半空的水汽。
这天地,如真似幻。
就像是猫怔仲的记忆,他明明觉得眼前这四人十分熟悉,但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。
他知道,他忘记了许多东西。
自己的姓名,自己的过去,自己的一切。他隐隐觉得,那些过去之中,隐藏着不堪回首。可是,他并不介意,别人帮助他回忆些什么。
即便这“第一次”见面,便是刀剑相向。
“门主!还记得我吗?”为首那一骑暴喝出声,四骑闯入猫怔仲天位威压之内。
人借马势,四人已是弃马飞纵。他们都知道,牲畜对危机的预感,终是比人力更强。这些马儿遇到猫怔仲,只会惊慌失措。
他们也会难受,但是他们不会怕。
因为他们在猫怔仲手下时,曾是“十杀”中人,黑一门最为顶尖那么几个。
他们与猫怔仲交手,不止一次。
毕竟黑一门以强者为尊。猫怔仲当年便是杀了老门主,才登上门主之位。门主从来不禁他人挑战,反倒是伍庚成了特例。
“十杀”中人,哪个真正服了伍庚?
但是世事难料,伍庚叛乱夺权之后,在“十杀”之中周旋权衡。用金钱,用美人,用地位,用威逼,生生稳住了大权,最终成了黑一门新任门主。
有史以来,唯一一个未曾与上一代门主正面一战的新任门主。
“十杀”在他手中分崩离析。
一人在追杀柳凤泊时,为柳凤泊所杀。
三人于猫怔仲失踪后,亡于内乱。
剩余六人,其中两人桀骜不驯,不愿受伍庚使唤,又不愿与另外四人开战,便远遁他方。而后四人,便成了伍庚座下四大法王。
如今,也正是这四人,率先冲向猫怔仲。或许,也只有他们四人,能与猫怔仲有一战之力,甚至将猫怔仲杀死此地。
毕竟……猫怔仲实力大不如前。
要是他最强时候,能够与卞夏老怪拼得两败俱伤,又与初解封印的李尔冉打成平手,更是号称与最强天位柳凤泊不相伯仲。
柳凤泊在怒斩三百近侍之后,更是不眠不休飞至北境,在那般情况之下生生杀了千余骑兵,最终鏖战三千金甲,力竭而亡。
若是猫怔仲全盛之时,只靠威压,一流以下高手便动弹不得,更别提驱马冲锋。
而如今那些战马虽然踌躇,但仍是顶着猫怔仲威压,缓步向前。
只要那四人能够在外圈燕军合围之前,将猫怔仲在此地击杀,那么他们就能冲破阻碍。
至于山师阴点燃的那一圈火焰……
人命那么多,还灭不了这点小火?
伍庚自信满满,只等猫怔仲授首,他便能一举翻盘。想到这里,他不由望了山师云一眼。
山师云身手不入流,在猫怔仲威压之下浑身打颤。
伍庚微微一笑,那记后手是没有必要用出来了。他将会凭借自己的手段,真真正正战胜猫怔仲!
一切都看面前四人。
四人腾空一跃,几乎同时冲到猫怔仲面前。
长剑,宽斧,断刀,短鞭。
四件兵刃同时攻向猫怔仲面门。
猫怔仲眼也不抬,径直抽刀迎敌。
“当——!”
四件兵刃齐齐落在猫怔仲直刀之上,刀面被打得发出牙酸声响。任谁都知道,猫怔仲如今手中直刀,不过是一件凡兵,如何能顶住这番重击。只怕在这一击之下,便会断成数截。
这四人不说久经沙场,但是比斗流血皆是寻常之事。他们虽然不知道猫怔仲为何弃木仗剑不用,但是这直刀将会是猫怔仲最大弱点。
攻敌之弱,取胜之道。这四人又怎会错过,也就使得这第一击,全部瞄准猫怔仲手中直刀。
若是兵刃被毁,就算是猫怔仲,实力也会大打折扣。
他们四人,皆是露出冷笑,催动真元,再将武器下压。
如是寻常人遇到这般情况,定然是选择后撤,先行自保。
可是,猫怔仲,又岂是寻常人?
猫怔仲不退反进,脚下重踏一步,硬生生顶着四人力量,挥动直刀。
“刷啦!”
直刀荡开一道圆弧,划过四件兵刃。巨大震动,将那四人一一震开。
猫怔仲身上衣衫纹丝不动,再次刀尖点地,“我们以前交过手?”
四人互换眼神,持斧那人暴喝上前,“四对一,我们还未输过!”
猫怔仲眉头微皱,只是这皱眉掩盖在面具之下,他人自然见识不到。而就在他皱眉之时,那柄宽斧用出一招斧劈华山,从猫怔仲头顶劈落。
斧声呼啸,势若万钧。
猫怔仲不慌不忙,他几乎是于本能之下,刀尖上撩,刮向持斧双腕。这种感觉无比熟悉,仿佛他已用过数次。
“果然没变。”一声狞笑,从猫怔仲右侧传来。
电光火石之间,右侧已经甩来钢鞭,其身虽短,势大力沉。
这一鞭,便是抽向猫怔仲持刀右肘。
猫怔仲又在瞬间侧身,先是避开宽斧,随后手腕一甩,直刀由正握化作反握。他又低伏下身,反手那刀送到钢鞭那人面前。只要用鞭那人继续向前,不仅伤不到猫怔仲,更会被直刀捅成对穿。
然而用断刀那人,已经到了猫怔仲身后,“平手四十二次,今天便是你殒命之时!”
断刀无尖,一往无前。
他不是去砍猫怔仲,那一刀反倒是落在宽斧斜面。
那宽斧骤然改变方向,带上两人之力,还有真元锐气,直直劈向猫怔仲后脑。
猫怔仲第一次未能抢攻,单手撑地,双腿倒勾飞踢,将宽斧与钢鞭踹飞。
他又凌空一翻,稳稳落在地上。
被击退三人站成一排,持斧之人哈哈大笑,“猫怔仲!你也有今天!”
实力大减,天位威压骤降。兵刃薄弱,真元难以外放。
猫怔仲全然未能使出天位应有实力,这几个一流巅峰反而合作无间,逼得猫怔仲再难游刃有余。
等等!
为何只有三人?
猫怔仲就要去找那第四人身影,身前三人再次抢攻。他更听闻脑后生风。
宽斧横斩,断刀斜劈,钢鞭乱扫,两面夹击。
三样武器分取猫怔仲上中下三路。
长剑直刺猫怔仲背心。
然而,猫怔仲是何许人也?
他不闪不避,悍然拔刀还击!
一时间,斧来刀还,刀来刀交,鞭来刀斩,剑来刀往。
四人你攻我守,组成一张大网将猫怔仲包裹其中,没有丝毫停滞。
月色倾洒,寒光忽闪,与火光相映成辉。两相行云流水之下,生死之斗,宛若一场华丽刃舞。
然而这场刃舞,哪怕有丝毫偏差,便有人要血溅五步。
无论是猫怔仲,亦或是另外几人,全都容不得半点迟疑。
十招过后,刃舞越舞越快,对攻已经趋于本能。若是和往常一样,那么这场决斗,将会以平局收场。
然而,所谓杀手,总会藏有底牌。
他们之前四十二次交手,全都掩盖最后杀招。
第四人!
就在猫怔仲回气之余,长剑突然撤出战围。
容不得猫怔仲思考,另外三件兵刃再次抢攻而上。
铺天盖地,仿佛皆是刀光剑影,雷鸣呼啸!
猫怔仲身上黑衣起舞,边角微微浮起,他陡然一震手臂,刀尖舞出千朵花来。
若是林火身处此地,必定会惊呼出声。
因为这招不是其他,正是柳凤泊成名绝技——千瓣花开!
柳凤泊是那剑舞白莲。
猫怔仲,便是那血色牡丹!
恢宏大气,将那漫天兵刃寒光,竟是一刀破尽。
猫怔仲脑中陡然有一丝明悟,他脑中猛然闪过一日酒肆,一身白袍,一壶黄酒,名叫“六两六”。
招势用尽,没等猫怔仲抓住脑中闪光,一道阴寒剑气,从上直冲而下。
正是旧力用尽,新力未生之时。
第四人剑锋直落而下,猫怔仲脸上面具,应声而裂。
血线划开猫怔仲额头一寸。
猫怔仲立于原地,一动不动。
持剑那人桀桀怪笑,显得兴奋莫名,“我杀了猫怔仲!我杀了他!我是门主!我才是门主!”他面朝另外三人,兴奋得手舞足蹈。
就连伍庚也是捏紧拳头。
然而,当那剑手望向另外三人面孔,却见到那三人脸色骤变,向后飞退。
持剑那人立时感到不对,他正要回头,便听到脑后传来冰冷声音,“你说,我以前和你们平手四十二次?”
剑手喉结滚动,咽了口唾沫。
猫怔仲似是叹了口气,“我以前,还真是怠惰。”
刀芒闪过,血涌半空,剑手立时身首异处。
尸首跪伏倒地。
鲜血喷得猫怔仲满头满脸,他面无表情,沾染血水之后,却像是夜间修罗。
猫怔仲轻轻一甩,甩去刀上血珠,幽幽一叹,“下一个。”
伍庚坐于马上,颓然面无血色。
与此同时,冀军营寨。
拓跋元一身上血衣未换,已经走到扬獍大帐之外。
两侧亲兵见到拓跋元一身上血渍,立即伸手拦他。
拓跋元一双目圆瞪,伸开双臂,身上真元外放,将那两位亲兵震退。他一张手,已是掀开大帐布帘,嚷嚷出声,“扬獍!老子找你问话!”
帐中灯下,扬獍扭过头来,缓缓放下手中竹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