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微凉,心更寒。
即便是寨门那滔天巨火,也难抵阴寒如同毒蛇一般裹住心脏。
山师云与伍庚对视一样,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担忧。
伍庚想要说话。
山师云见到他方一张嘴,便摇了摇头。
伍庚面露疑惑,扭过头望向身后某处,眼神片刻紧缩,又有转瞬狠辣,最终他咬了咬牙,将目光重新落在山师阴身上。
也是这偌大营中,唯一那盏烛火。
山师阴看不清伍庚面上变化,但是能够见到伍庚转身,有回过身来。他顺着伍庚目光去瞥,只能见到黑压压的人群。
红袍儿眉梢稍挑,便将酒盏压了下来,“我请叔父与伍副盟主喝酒,两位似乎并不愿意赏脸。”
山师云略微低头。他抓了抓缰绳,便准备下马。
伍庚便在山师云身边,他武艺也是更高,单手一抓,将山师云肩膀抓住,“山师家主,你要做什么?”
山师云被伍庚制住肩胛缝隙,瞬间动弹不得,更是有阵阵酸楚。然而他即使面颊抽搐,面上也见不到示怯,“伍门主,你看如今这般局势,不如我们下马与我那侄儿喝一杯水酒?”
伍庚双眉梗起,沉声说道:“你看看四周,不过是一个山师阴,不过是一张空桌,一盏豆大烛光,这就把山师家主吓破了胆?果然啊,九婴也是时候换个主人了吧。”
山师云眼中阴霾一闪而过,显然是被伍庚戳中了痛处。可以他为人,又岂是忍气吞声之人。
他反手将伍庚手掌按住,“黑一门到了伍副门主的手里,也不是成了过街老鼠,人人喊打?”
两人皆是阴鸷之人,这点互相讥讽,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。
伍庚看了山师云两眼,反而松开手掌,“你这侄儿定然是虚张声势,我们眼睁睁看着人熊带兵出去。你侄儿怕不是唱了出空城计给我们听听?”
他单手拽住缰绳,另一手擎住长刀,“可惜,我不是那无胆的司马仲达。”
伍庚自然不是无胆之人,否则他也不会孤身潜伏在伊世羽身边,更不会捧起猫怔仲,最后又将那不合心意的猫怔仲取而代之。
他最后看了山师云一眼,后者垂首不语。
伍庚眼中闪过一丝寒芒,终于长刀一挥,催动真元暴喝,“黑一门所属,随本座杀敌!”
拍马上前,身后半数甲士追随。营门大火摇曳,将他们阴鸷拖长,像是凶猛潮水涨落。而山师阴那盏孤灯,便如同惊叹海浪之中那一叶扁舟,孤立无援。
然而,山师云望着伍庚背影,又看了眼不动如山的山师阴,终是呢喃叹气,“伍庚啊伍庚,你说你不是司马仲达,可我侄儿,又何时是诸葛孔明了?”
大地震动,木桌摇晃,灯芯摇曳。
山师阴面对人潮汹涌,扬起脖颈,将杯中烈酒饮尽,“话不投机……我……给过你们机会了。”
酒杯轻放,骑兵咆哮。
伍庚距离山师阴只剩区区二十步。
二十步,山师阴一人又能做出什么?他这个文弱书生,难道还能反了天不成?
伍庚不信,就像他从不信命。他相信:我命由我不由天。
也正是这种信念,让他从阴沟里的臭虫,一步一步,踩着别人的尸骨,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之上。
武伍同源,何人不可为王?
也是这份野心,驱使他胆气更盛,胃口更大!
他要从那些世家手中,将这大燕撕下一块血肉来。人生在世,方才不虚此行!
这一口,便想从面前这人开始!
奔马更快,刀光愈寒。
山师阴抬眼望来,轻声叹息,“你这又是何必呢。”长袖轻扫,灯盏落于地上,山师阴面前陡然升起一道火墙。
火墙起时,伍庚一阵骑兵只觉身子发沉。半空之中,传来轰鸣呼啸。
众人抬头望去,正见到一道身影,一道黑色身影,宛若一道流星从那月亮之中飞坠而下。
人未至,剑气已至!
无形剑气将地面勾划开裂,飞溅尘土便如同一头狰狞巨龙,咆哮着要将伍庚生吞活剥。
伍庚几乎是在瞬间勒住缰绳,以他为头,一排排骑兵皆是勒紧缰绳。匹匹骏马人立而起,人仰马翻一片。
慌乱之中,伍庚迅速安抚座下战马。战马稳下身子不再颠簸,但是双蹄依旧刨着地面,不安地左右走动,仿佛在那尘幕之后,藏着什么远古凶兽。
伍庚不是那没有智慧的野兽,他脑中已在计较。
谁能从天而降?
必是天位之上!
伍庚定睛望着尘幕方向。那人身影,被火光映射在尘幕之上,时而高大,时而矮小,影影绰绰。
尘烟散尽,便见到一身黑衣,面覆猫脸,立在月光之下。
猫脸面具,那双空洞眼睛望了过来。
伍庚只觉得背脊一寒,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,直到……疯猫缓缓说出一句话来。
“我们……是不是在哪里见过?”
暗沙声线,伍庚浑身紧绷。
而在他们之后,山师云见势不妙,便准备抛弃伍庚,先行撤退。便在他准备下令后撤之时。燕军营寨之外,一排排火把,骤然亮起。
一圈一圈,将黑一门与九婴部下围在核心。
山师云环顾一周,皆是火把摇曳。
火光之中,他更见到人熊旗帜。他们为何去而复返?齐军呢?用来牵制的齐军呢?
燕军外围,人熊端坐马上,独孤孝候在一旁。而在独孤孝身旁,太史殊也在一块儿。
太史殊看着人熊,似是有些好奇,“大将军回来得如此之快?原计划中,飞羆军并不需要参与合围,只要将齐军拖住就行。”
人熊瞥了太史殊一眼,淡淡说道:“齐军,已经不在计划之中。”
聪慧如太史殊也是愣了片刻。
独孤孝已经解释道:“齐军已经被飞羆军彻底击溃,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了。”
太史殊心下愕然。
要知道,原计划中只是让飞羆军挡住齐军,随后山师阴便能把自己当做诱饵,将伍庚与山师云诱出洞来。
谁曾想飞羆军已经将齐军打得溃不成军。
太史殊不由心中暗想:孟然之不在此时动手压倒人熊,未来只要飞羆军在他手中,那我们真的还有机会吗?
在他眉头紧锁之时,独孤孝扭头看他,出声问道:“太史先生,接下来,我们该用什么阵法?”
“阵法?”太史殊扭过头去,看着飞羆军雄姿英发,不由眉眼轻挑,“困兽之阵,还需什么阵法?”
“就如大将军所言。”他扭头望向合围之中营寨,轻抬手臂,“碾过去吧。”
山师阴这边火光冲天,林火那侧仍是一片宁静。
他领着吕玲玲,一路东躲西藏,利用地形阴影等等,顺利瞒过守卫,行到郭显达大帐不远处。
林火伸头偷看郭显达大帐方向。
这般深夜,仍能够见到帐中灯光闪烁。
想来郭显达正如吕玲玲所愿,是个勤奋严谨之人。也希望,他心中忠诚也如吕玲玲所言,对冀国,对他们吕氏忠贞不二。
吕玲玲也在探头张望。她凑到林火耳边,轻声说道:“火哥,郭伯伯一定是被扬獍一时迷惑,只要看到我,他一定会帮我们打败扬獍。”
林火被她气息喷在耳后,稍稍有些发痒,便移开些许距离,“但愿如此。”
他又观察四周环境。
此处大帐已经离开扬獍极远。两军虽然同在一寨之中,但是互相之间却泾渭分明,显然是互不打扰之意。
这样一看,说服郭显达还真有机会。
如今麻烦就是……
林火又望向郭显达大帐,能见到帐外站着两名持刀侍卫,定然是郭显达亲兵。林火要想杀他们两人,此时已无太大问题。可这两人是郭显达亲兵,林火若是下了死手,又怎么能说得过去。
唯有将这两人在无声无息之间击昏,才能进入帐中,事后也不会让郭显达难做。
林火还在冥思苦笑,不知该如何应对。
两人身后,却突然出现第三道人影,“原来,你们是要找郭显达啊。”
林火浑身猛然一颤。
他飞速转身,拔刀出鞘,将吕玲玲护在身后。
只见身后五步开外,拓跋元一抱胸而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