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火突然率领伏兵出现。
原本行军打仗,被人伏击从来都是常事,但是此时此刻,却令人心神疑窦。
林火是如何知道他们出营,从而掐在此刻袭击?毕竟如何处置蒙蓝谷与忻鼎盛,都是扬獍刚刚想到的应对方式。
或许可以解释为,林火早早便派了斥候观察冀军营寨动向,进而选定最佳时机,袭击蒙蓝谷与忻鼎盛联军。
这解释过去,那么又有另一个问题。
林火那句喊话,是什么意思?
“还不动手?”
这句话,他是在对谁说?
联想忻鼎盛帐中被人安放那些通燕书信,在看看此时情景,不能推测出一个结论。
蒙蓝谷与忻鼎盛之间,必有一人,是燕国奸细。
两人皆不是真正蠢货,否则也爬不到这样高位。
忻鼎盛几乎是在瞬间按住刀柄,刀锋出鞘两寸。
蒙蓝谷也在同时,拉拽马头,将两人之间距离拉开。
不同之处在意,蒙蓝谷在远离忻鼎盛之后,立即向周遭将士下令,“收缩防线,围成圆阵,预防燕军尖刀突袭。让前军立即停步,后军不必靠拢,护住退路。”
忻鼎盛听得这些话语,只觉得脑中发懵,倒是忘记了继续拔刀。
蒙蓝谷斜眼看他,眼中泛起寒霜,“忻将军毫不作为,难道真是那燕国奸细,要让我今天陷在此地?”
忻鼎盛这才反应过来,蒙蓝谷这是在稳住大军。只是他只能动用他自己那部分甲士,忻鼎盛的手下,蒙蓝谷自然是使唤不动的。
他想到此处,立即大声呼喊,“都还愣着做什么?都给老子跑起来!就和蒙蓝谷说的一样!收缩防线!围住圆阵!后军护住退路!一定要护住退路!”
“不对!”忻鼎盛将话喊完,才想起另一件事情来,“护住退路做什么?我们不能退啊!扬獍可是说了。若是我们后退,便是死罪!”
蒙蓝谷将周遭局势观察了一番,才回过头来斜眼看着忻鼎盛,“大都督绝不会做这种事情……”
忻鼎盛眯起双眼,“我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做赌。”
“因为他是个聪明人。”蒙蓝谷淡淡解释道,“他懂得买千里马骨的道理,不像某些人。”
忻鼎盛心中思索,立即想通其中关节。倒是他自己之前被突然五花大绑,又被赶出来领军作战,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。
现在被蒙蓝谷说破,他也心如明镜。
只是,他还听出了蒙蓝谷话中讥讽,“你说的某些人是谁?我和你老爹也是平辈另交,你这小子……”
“辈分能换命?”蒙蓝谷将他无情打断,“还是说你已经蠢到无可救药。”
“你小子!”忻鼎盛心头火起,驾马靠近蒙蓝谷,就要破口大骂,却见到面前蒙蓝谷骤然眯起双眼,单手紧握剑柄。
他要动手!
忻鼎盛立即弯腰低头,伏在马上。
便听到头顶之上剑风呼啸。
“咔!”
除了剑风,忻鼎盛还听到一声脆响。他扭头去看,正见到半截断箭坠落地上。
他便听到蒙蓝谷那淡漠语气,“林火可是个神箭手,忻将军便不能小心一些?”
忻鼎盛方才惊出一身冷汗,一边又是庆幸。
原来方才蒙蓝谷不是要杀他,而是为他解围。蒙蓝谷既然会救他,也就是说蒙蓝谷应当不是燕国奸细。
那么事情便说不通了,谁是奸细?
忻鼎盛依旧伏低身子,望着蒙蓝谷,满脸疑惑。
蒙蓝谷也将身子伏低,他见到忻鼎盛面上疑惑,径直说道:“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。”
到这话时候,忻鼎盛也没什么隐瞒,直接回应,“我自然不是奸细,你也不是奸细,那么谁是奸细?”
“以忻将军的智慧,却是做不得奸细。”蒙蓝谷淡淡说着这些气人话,却又在忻鼎盛发作之前,紧接着说道:“你就没有想过,根本没有奸细?”
根本没有奸细?
忻鼎盛如若受到晴天霹雳,脑中方才豁然开朗,“你是说……”
蒙蓝谷点头,“一切都是姜杉的计策。他陷害你,让我们互相怀疑,然后借着扬獍的手将我们两人全部除掉。”
忻鼎盛气得咬牙,一掌拍在马鞍之上,“真是个恶毒的小人!”
蒙蓝谷摇了摇头,“战场之上,原本就该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忻鼎盛也是无可奈何,这时候他这个做长辈的,倒是没了主意,出言问道:“那你看,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?”
蒙蓝谷观察四周局势,两军混战,在燕军突袭之下,他们手下将士已经隐隐也溃败之意思。他便快速做出决断,“我们撤?”
忻鼎盛还是有些犹豫,“那万一扬獍责罚。”
“只要我们还有价值,扬獍便不会对我们动手。”蒙蓝谷顿了顿,又平静说道:“若是有任何责罚,我一人承担。”
蒙蓝谷都这么说了,忻鼎盛还有什么能够犹豫?
他们立即下令,且战且退。
好在林火大军也没有穷追不舍,两人收拾残兵,退回冀军营寨。
见到寨门之时,忻鼎盛还在心中忐忑:万一扬獍不给他们开门,那该如何是好?若是进入寨中,扬獍翻脸不认人,立即将他们擒下,那又该如何是好?
他扭头望向蒙蓝谷,却只能看到平静。
一湾深潭,不见涟漪。
而后寨门开启,扬獍便立在寨门之后,目光冷冽,“将这两人拿下!”
蒙蓝谷不做任何挣扎,任由冀军将他五花大绑。
忻鼎盛只觉心若死灰,还想挣扎,却被拓跋元一一把擒下,按在地上捆了手脚。
两人被压到扬獍面前。
便如同两个小孩,仰头看着扬獍。
扬獍高高在上,语气冰冷,“你们还敢回来?我之前说过什么?”
蒙蓝谷淡淡回应,“只许胜,不许败。”
忻鼎盛心中哀叹,这种时候了,蒙蓝谷还在逞强。他已经不顾身份,跪行两步,几乎要去舔舐扬獍脚面,“大都督!都是蒙蓝谷的错!都是他要撤军!都是他说的。”
“很好!”扬獍并未在意忻鼎盛话中说辞,只是盯着蒙蓝谷,“既然你们之中分辨不出奸细,那么两个人都砍……”
“大都督!大都督!听我一言!”忻鼎盛急中生智,大声叫嚷,“还有一种可能!我们两个都不是奸细!”
扬獍双眼微眯,望向忻鼎盛。
忻鼎盛哪敢卖关子,他就怕扬獍说砍就砍,赶紧将蒙蓝谷方才分析,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,“一切都是姜杉的计策。他陷害我,让我和蒙蓝谷互相怀疑,然后借着大都督你的手将我们两人全部除掉。”
扬獍顿了片刻,方才说道:“忻将军,还有这等见识?”
忻鼎盛见到扬獍态度变化,又想起蒙蓝谷关于“价值”的话语,立即抢言说道:“我毕竟还是行伍多年,区区浅见,不足挂齿!只求为大都督献犬马之劳!鞍前马后!鞠躬尽瘁!死而后已!”
扬獍又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蒙蓝谷,突然“噗嗤”一笑。他伸手拍着忻鼎盛面颊,“那以后,还得仰仗忻将军了。”
忻鼎盛连连谄媚笑着,“应当如此,应当如此。”
扬獍站直身子,长袖挥舞,“为忻将军解绑,让他下去休息吧。”
拓跋元一上前,为忻鼎盛解了绳索。
忻鼎盛如获大赦,赶紧爬起身来,对着扬獍连连作揖,“谢大都督赏识,末将必定努力,必定为……”
“忻将军。”扬獍再次板起面孔,盯着蒙蓝谷,话中泛冷,“你累了。”
忻鼎盛背脊发寒,立即闭嘴,作揖退下。
临行之前,他还记得望了蒙蓝谷一眼,心中暗叹:不是我不救你,实在是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。
但他没有回头,跟着其余甲士,往自己帐子行去。
待得忻鼎盛背影消失,扬獍仍旧看着蒙蓝谷。后者静静跪在那里,一言不发。
“就没什么想说的?”扬獍终于开口。
蒙蓝谷却是摇头。
扬獍蹲在蒙蓝谷面前,“我知道,忻鼎盛那个傻子,说不出那种话来。他根本分析不来姜杉的用意,但是你可以。他个傻子,你又何必救他?将他头颅带回来,我会更加信你。”
蒙蓝谷微微仰头,“忻鼎盛不招人喜欢,但是他与我是袍泽。我不能明知是错,却袖手旁观。”
扬獍盯着蒙蓝谷看了许久。
他突然抽出怀中匕首,为蒙蓝谷割断绳索,“从今日起,你随我商议军事。”
蒙蓝谷不见喜悲,抱拳一诺。
然而他们都未看到,就在回寨人群之中,有这样一双明亮眼睛。
那双眼睛的主人。
名叫——林火!
林火入得冀军营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