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印纸上,姜杉让林火拿着,透光观察。
他们已经不在曹街,方才姜杉墨泼石碑,引来路人指指点点。
姜杉便领着林火,寻了个僻静处。
澄心堂纸质地极好,重墨印上,色彩清晰艳丽,墨点韵而不散,将石碑点滴,勾画得淋漓尽致。
“看出什么没有?”林火也在看,只是毫无头绪。
姜杉却不答他,聚精会神,手指来回比对,时不时啧啧称奇,“原在石碑上,还不曾发觉,现在印在纸上,还真是有些不同。”
只是字换了地方,林火并不觉得有何不同。
姜杉瞥了他一眼,“以你的才智,确实观察不出。”
林火气结,但也泰然处之,他确实对舞文弄墨,没有研究,只是追问道:“你这又是看出了什么?”
姜杉灌了口酒,让林火将宣纸放回地上。然后朝林火招手,让他一起来看。
他指着纸上刻字,“你觉得这字如何?”
林火想也未想,便答道:“这是瘦金体,笔中带钩,似是匕首,犹如切刀,最是舒展劲挺。”
“哟嚯。”姜杉挑了挑眉,“想不到你这武夫还懂这些。”
林火自然没有学过书法,但他看到石碑的第一眼,就已经认出。
这是老爷子的字。
他从小就看,并不陌生,况且谜题出自老爷子之手,只怕碑文也是老爷子刻的。
他也不接口,只是催促姜杉解密。
姜杉倒不着急,“制这石碑之人,可称为大家,而且涉猎甚广。说字如其人,光这字,就够读书人修行半百。字中风骨,更是常人难有。”
“关键是,除了书法。石碑制作,也是功力深厚。石碑顶部,从云龙画,已是一般工匠,毕生难为。瘦金体瘦而有肉,对雕凿功夫要求极高!这人一路行云流水,全无错乱。可谓是惊煞旁人。碑体更是打磨考究,整体如一,圆润自然。”
说到此处,姜杉捏住下巴,勾起嘴角,“趋近完美,而完美就是破绽。”
“破绽?”林火疑声问道。
“破绽就在此处。”姜杉指着纸张边缘,既石碑边缘,“他既然功力如此深厚,整个石碑浑然一体。可为何!唯独石碑边缘,偶有凸起,粗糙莫名?”
林火这才注意到,石碑边缘,确实散落着凸点。
“答案,就在这些石点之中。”姜杉捻起宣纸,“设立这等谜题,这人真是七窍玲珑心智!”
“石碑浮点,宛若满天繁星。而繁星相连,便是星图!”姜杉取了脚边朱砂笔,在宣纸之上,画出艳红勾圈,“星轨所指,便是答案所在。”
勾画完毕,姜杉仰天长叹,“此人上知天文,下识地理!恨不能早生几年,与他把酒言欢!”
以前怎样,林火并不清楚。但他印象中,老爷子并不饮酒。
不过,他也不准备扫了姜杉兴致。
他只是关注宣纸上字。
“万兵冢,O池底。”
“什么池底?”林火看着那字,一脸茫然。池字之前,那字模糊一团,只能隐约看见一钩。
这是什么字?
林火盯着那模糊一团,紧紧皱眉。
“毕竟年头久了,难免会有些磨损。”姜杉喷着酒气,凑了过来,“只有一个钩,可就猜不着了。万兵冢里池子大大小小,约莫二十个,鬼知道是在哪里。”
林火看着姜杉,疑惑道:“万兵冢又是什么地方?”
“顾名思义。”姜杉撇了撇嘴,“像你这种武夫,放置兵器的地方咯。反正我是不感兴趣。我只在乎美酒和那美娇娘。”
虽只接触半日,林火已对姜杉的才学,佩服至极。
谜题解到这一步,林火已是万分感谢,深鞠一躬,“感谢姜兄,仗义相助。”
“噫。”姜杉摆了摆衣袖,像是驱散晦气,“你可别这么文绉绉的。我帮你,不过是因为好玩,反正也是闲来无事。我早就觉得那石碑必有蹊跷,今天能够解出,也算是完成一桩心事。”
林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“那既然帮了这么多。”
“就知道你小子会得寸进尺。”姜杉摇了摇头,“可惜,要是在那文曲阁里,我还有些兴趣。藏在万兵冢里,我要那些个刀枪棍棒做什么?”
强人所难,林火确实做不出来,“那可否劳烦姜兄,带我去那万兵冢?我自己去寻便行。”
姜杉喝了口酒,玩味地看着林火,“看来,这人对你很重要。”
林火点了点头,“这个谜题,正是我养父留下的。”
“你养父可还健在?”姜杉来了兴趣,“我想与他促膝长谈。”
“实在可惜。”林火摇了摇头。
姜杉闻言叹了口气,“真是我之不幸。”
他饮了口酒,缓缓说道:“反正,我不说你也会问别人。我便和你唠叨几句,你现在只怕来的不是时候。”
林火侧耳倾听。
姜杉接着说道:“这万兵冢,乃是九霄一处宝地。九霄有一族‘司空氏’,擅长锻造。历代司空氏名匠,在临死之前几年,都会深入万兵冢中,锻造兵刃,直至身死。最终成品,就会留在其中。”
林火心中惊奇,想不到会有这般由来。
姜杉捏着酒葫,缓缓喝了一口,似是组织语言,“万兵冢周围有一毒瘴,终年不散,唯有每年冬至,会有五日消散。如今冬至刚过,你若要进去,只怕得等明年。”
明年?
林火心中一突,但转念一想,他现在也是无视可做,在九霄呆上一年,揭开老爷子的谜题,也算有个盼头。
“一年确实不算问题。关键是。”姜杉注视着林火的眼睛,“只有内门弟子,才有资格进入万兵冢。”
从吕烽口中可以知道,想要成为内门弟子,可不是一件小事。
林火咬了咬牙,心中下定决心。无论如何,他都要知道老爷子,留下了什么。
内门弟子又如何?
林火就不信了!作为老爷子的养子,他不能给老爷子丢脸!
姜杉微微一笑,将双手正在脑后,“那我也就只能,祝你好运咯。”
林火无奈苦笑,又被看穿了。
姜杉哈哈大笑,可笑着笑着,便捏起太阳穴,“哎呦。我这脑袋,宿醉得真是要命,头疼。”
林火摇了摇头,刚刚还神采飞扬,现在又宿醉头疼,他还是搞不懂姜杉这人。
不过,这不妨碍,他对姜杉的好感,“来吧,我们回医馆。你要是死在我身边,那我可真是跳进东海,也洗不清啦。”
两人收起宣纸,笔墨。
往医馆行去。
“对了。”林火突然回想起来,“你怎么知道,我会给你付酒钱?”
“这事儿啊。”姜杉勾了勾嘴角,“因为我不仅会窥心,还会算命。”
“我才不信。”林火笃定道。
姜杉摊开手掌,“这事儿还不简单?门主多年未曾离山。这次突然收到飞鸦传书,便离开山门。”
“我见着了那只飞鸦,不是山中纯种。想必是流落在外的门人,自己培养。况且九霄门人,一旦下山,便不再受到宗门束缚,当然也不会得到宗门帮助。只怕是与门主有私交。”
“惹了大事,门主私教,那回九霄避难就是最好的选择。至少会有一人回来,我总会有本事,让他为我买酒。”
姜杉说的极为自信,林火哑口无言,他不就是那个惹祸的人嘛。而且,已经为他买酒,被算得体无完肤。
林火不免想到,这九霄门中,都是些什么怪物。
两人说话间,已经到了医馆。
刚入堂中,便见到了红氅。
红氅看也未看姜杉,径直走到林火面前。
林火下意识地退了半步。
南柯姑娘这是做什么?难道是要为方才之事致谢?
林火苦思,应该如何还礼。
南柯姑娘,张嘴说道:“山师阴醒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