冀军沿着林道后撤,元豕原本是想要让前后两军互换的,毕竟前军方才在“武后军阵”之中厮杀,定然疲劳。此时互换,便能防止燕军追击。
元豕想要这么做,因为兵书上是这么说的。
但是扬獍只是随意瞥了他一眼,说了一句话。
“他们还敢追来?”
元豕便立即闭上了嘴巴,不声不响退到一边。
虽然扬獍对他依旧不放心上,但他能够看出,扬獍似乎心情不错。
然而他想不明白,扬獍心情为何不错?
回想方才那张战斗,双方在短短半日之内,你进我退,奇谋迭出,可谓是斗得旗鼓相当。但照实而言,此次交锋说不上惨烈,更多是浅尝辄止。
即便是元豕都能轻易看出,双方看似底牌尽出,实则皆有保留。
元豕猜不透,面对拓跋元一突然出现,对方姜杉是否还有后手,那后手又会是什么?
就像他不知道,拓跋元一为何为突然出现在这战场之上。
他于脑中回想。
依照情报,拓跋元一此时此刻,应该在东面战场主持大局。他会突然出现在西方地界,必定是受到扬獍指示。那扬大都督,又是在何时下达了这些指令?他又瞒着众人,做了多少布局?
元豕不由扭头望向扬獍,那个看似单薄背影。
一番激战,扬獍依旧是那副模样,仿佛之前那场血战,不过是饭后遛弯。
元豕看不透扬獍,从最近一次交手便是如此。
扬大都督就像是一摊静水,谁不知其下几许流长。
不过,元豕也不准备深究。因为,恐怕扬獍不会对任何人,说出心中所想。
可在元豕记忆里,扬獍不是这样的。
这变化,是从何而起?
元豕还能回忆起过去岁月,那时候扬獍刚刚回到静宁,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。可这位君子,却在短短一年之间,成为了只手遮天的暴君。
琼华姑娘惨死那夜,扬獍究竟经历了什么?
此间缘由,元豕自然不会知道。
但他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候,能够见到扬獍举头望月。
那孤长影子,投上空旷大地,衬得起一夜月凉。
满腹愁丝,共与谁说?
元豕在这边胡思乱想,他的这些想法,自然不会影响到扬獍。
扬獍与拓跋元一并肩而行。
两人各乘一骑,却是泾渭分明。
扬獍虽着轻甲,但难掩儒将气质。而拓跋元一做了将军,依旧是那桀骜做派。
拓跋元一身上战甲拖泥带血,可他并不在意,一路上不时扭头,看着扬獍侧脸。
扬獍并未理他,只顾自言自语,“太史殊来了,那么人熊大军应该不远。白泽会不会来?应该是会来的,他管内政后勤本事可是不错。这种大战,将粮草运输交付给他,定然不会出错。不过若说到战阵之前,白泽倒是什么作用。”
“我说。”拓跋元一在此时开口。
扬獍瞥眼看他,“你说。”
拓跋元一嬉笑起来,“我前面可是救了你,你就没什么表示。”
扬獍扭过头来,他似乎是没听清楚,看着拓跋元一眯眼,“你说什么?”
拓跋元一自然不会在意,“我说……”
“你还是别说了。”扬獍挥手将拓跋元一叫停,伸手指向另一边,“他们是怎么回事?”
顺着扬獍手指,拓跋元一扭头看去,正见到一小队兵卒,与大部队似是格格不入。而领头那将,正是燕国降将——蒙蓝谷。
拓跋元一毕竟刚刚赶到,并不了解完整局势。他看着蒙蓝谷也是疑惑,“这伙人,不是你的手下?”
扬獍并不解释,继续问道:“不明不白,你就和人家合军?”
拓跋元一挠着脑袋,“他们穿着我们的甲胄,而且那领军的小子,说是要去帮你。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你就带上了他们?”扬獍看着拓跋元一摇头,“他是燕国降将。”
“燕国降将怎么了?”拓跋元一还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,“我也是投降过来的,大家还不是一样。再说了,这不没出事儿吗?”
扬獍皱眉,不再搭理拓跋元一,转身朝蒙蓝谷招手,“蒙将军,过来说话。”
蒙蓝谷先是一愣,随后拍马过来,恭敬说道:“不知大都督为何招呼末将。”
扬獍眉头一挑,“你这不知道?”
蒙蓝谷面色如常,“末将前来,只是担忧大都督安危。”
扬獍摇头,“说这些虚的,有什么用?”
蒙蓝谷听闻此言,面色稍沉,“家父曾经说过,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。”
拓跋元一就在一边,可他并不说话,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对答。
扬獍看着蒙蓝谷双眼,“说说。”
蒙蓝谷便继续说道:“我和忻鼎盛将军身为降将,必定不会立即得到大都督重用。而我也不想做忻鼎盛那种溜须拍马,混吃等死之人。那么,最好的方法,便是在大都督面前做出一番成绩来,让大都督看看我的本事。”
扬獍将他上下打量,“蒙将军是来救我?”
蒙蓝谷缓缓出声,“没错。”
扬獍望向蒙蓝谷身后小队,不过百人,皆是燕国降卒,“就这些人?”
蒙蓝谷依旧不急不慌,“就这些人。”
扬獍双眼眯起,“你觉得我会输?”
“大都督确实厉害。”蒙蓝谷正色道,“但我与姜杉曾经共事,他的本领,也非寻常。我确实是赌大都督会败阵,怎样一来,我便能够获得赏识。”
扬獍微微一笑,“可我没输。”
蒙蓝谷平静回应,“机遇,总会有的。”
扬獍略微摇头,“你就这点人手,来了也不是机遇,是送死。”
蒙蓝谷依旧平静,“富贵险中求。”
兵马向前,两人于军中对视。
片刻之后,扬獍哈哈大笑,“蒙将军,从今天开始,我调拨一只侧军与你。希望,你不要让我失望。”
蒙蓝谷拱手抱拳,“定不负所望!”
另一边,燕军同样回营。
燕军人少,倒是比扬獍先一步回到寨中。
姜杉与林火凑在一块儿,太史殊不爱群聚,便主动要求呆在后军,为燕军压阵。
林火与酒鬼,也在回味方才战局,“真是可惜。”林火猛得击掌,“方才我们都把扬獍困住了,要不是拓跋元一横插一杆。”
“扬獍师兄,应该早有准备。”姜杉淡淡说着,“况且,我原本也没指望,能够一战就将扬獍师兄置于死地。若真是如此,我倒还要担心,他是不是用了什么假死的计策。”
“你们啊,就是一肚子坏水。”林火叹了口气,“只是这次没能杀他,实在可惜。”
姜杉微微一笑,“也不算过于可惜,毕竟目的已经达到。”
林火挠挠后脑勺,“什么目的?”
姜杉哈哈大笑,“你这木头,就不能动动脑子?”
林火脸上一红,“我怎么会不动脑子,就是你们脑子动得太快,我有些跟不上趟。”
姜杉心中好笑,便开口解释道:“经此一战,扬獍师兄知道我已经醒来,太史殊也到达战场。虽然拓跋元一突然出现,但是他援军大头必定未至。想来,他也不会轻举妄动。我们这几天,也能睡个安稳觉了。”
说话间,两人已经靠近营寨,能见到将士在搬运尸体,似是打扫战场。
而猫怔仲便站在寨门之外,将手中兵刃细细研磨。
姜杉观察那些尸首,点了点头,“扬獍师兄果然让‘血屠军’来截营。还好我早有准备。”
猫怔仲见到两人到来,便收了直刀器具,径直站了起来。
不待姜杉与林火说话,他缓缓出声,“有人来了。”
“人?”林火尚未反应过来,疑问脱口而出。
姜杉望向营寨,若有所思,喃喃道:“似乎,多了不少人手,难道是……”
“姜杉师弟。”一声轻呼,出现在两人身侧,“真是许久不见。”
林火听得此声,立即与姜杉一头扭头。
正见到白泽青衣飘飘,立在两人身侧稍远。
林火大喜,立即下马,“白泽师兄,是你到了!”
说话间,他已经奔到白泽面前,与白泽互相拥抱。
姜杉面上也是喜悦,但是转瞬之间,他想起另一件事,“师兄,你已在此,那人熊也到了帐中?”
“大将军不在此地。”白泽嘴角一勾,“倒是这会儿,扬獍该和大将军照面了吧。”
冀军营寨稍远处,一处暗角。
铁塔汉子,横刀立马。
望着明处冀军回撤,那如墨浓眉皱起又松。
人熊拔刀出鞘,朝冀军一指,“飞羆军!冲阵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