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火与山师阴不过才分道扬镳,敌对便来得这么猝不及防。
把酒言欢,仿佛就在前一刻,如今已经拔刀相向。
林火望向山师阴的目光有些复杂。
明明已经选择了两条背道而驰的道路,可是真正到了磨刀霍霍的时候,林火还是有那么一瞬迟疑。
而山师阴回望过来,那眼神冰冷,还带着丝丝快意。
何处来的快意?
林火想不明白,不过这时候,也没有耗时间让他胡思乱想。
原本只是山谷里立满了金甲,林火还有一搏之力,可此刻山师阴领着一队人马,就连两侧山头都给林火遮蔽了去。
就凭林火此时身手,想要逃离此地,定然不会太难,但是……
林火回头看了武梦一眼。
这种时候,该怎么保证武梦能够全身而退?
林火咬了咬牙,将黑伞交到武梦手中。
武梦还未从之前害羞之中回过神来,木愣愣地接过黑伞,还有些疑惑地看着林火。
林火已经双手握住刀剑,“一会儿你不要管我。”
武梦此时方才反应过来。她想起山师阴之前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,到头来她才是捆住林火的枷锁。
然而,武家女儿,从不会成为别人的累赘。
武梦一手撑着黑伞,另一手偷偷捏住袖中金簪。或许就如同山师阴所言,留给武梦的选择,只有两个。
山师阴立马坡上,他没有立即下令攻击,而是静静等候。
他在等候什么?
或许只是等候武梦鲜血迸溅瞬间。
他要让林火感觉心痛,就像是他曾经感受过的那样。
当苏丹霞死于火场,而他只能立在府邸之外。在那凄冷夜里,心中何等苦痛,何等彷徨无助,最终却又无可奈何。
对于林火为人,山师阴似知道的。
若是武梦不死,林火断然不会抛弃武梦独自逃生。反之,若是武梦死了,林火也绝对不会离开,他会为武梦报仇,而在这里挑战金甲合围,到头来,林火也只有死路一条。
看上去,他给了武梦两个选择。事实上,结局都是一样。
只能说,武梦并没有他了解林火,究竟是怎样一个人。
至于依照武梦的性子,她又岂会愿意拖了别人后腿?
山师阴嘴角笑容不减。
结局早已注定,难道不是吗?
便在这个时候,武梦已经将袖中金簪悄悄抬起,她突然出声,叫了林火名字,“火。”
林火脑中寻思退路,只是侧头回应,“怎么?”
武梦凑到林火侧脸,轻轻一吻,又在林火耳边说道:“你能来找我,真是太好了。”
说罢,武梦猛然抬起手腕,将那手中金簪,朝着脖颈细嫩之处,狠狠扎去。
即便这个时刻,她依旧睁开双眼,凝视林火侧脸,似乎要见着画面,永远印刻在脑中。
山师阴见到此幕,嘴角高高翘起,眼神之中满是兴奋。
说时迟,那时快,下一瞬间,鲜血纷飞,黑伞乘风而起。
血珠凝落下来,染红林火白袍,渐渐晕开。
山师阴面上笑意,却是沉了下来。
只因为那一金簪并没有扎入武梦喉咙,而是扎入林火手臂。
“你做什么傻事?”林火运起真元,将武梦手中金簪震开。
武梦已经愣在原地,只知道伸手去捂林火伤口,口中反复说着,“你不该来的,你不该来的……”
林火扯了一块衣袂,缠绕在伤口之上,又用牙咬住一段,另一只手用力一拉,将那伤口简易包扎起来。
武梦站在一边,手足无措。
林火伸出手掌,抚住武梦脸颊,“南柯,若是你死了,我又为何而来?”
武梦脸颊上沾染着林火血印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“可是你也若是顾及我,我们两人根本杀不出这里。”
林火微微一笑,“你不信你自己,难道,还不信我?”
武梦像是一愣,她原本是不信,但是当她望见林火那双坚定眸子,不知不觉间自己也稳下心神。
她咬了咬牙,对林火点头,“我信你。”
林火微微一笑,转过身来,面对金甲合围,“我们走吧。”
山坡之上,山师阴已然看不下去。
他见到林火为南柯流血,心中怒火更是熊熊而起。
咬牙切齿之间,只有他一人听见自己低语,“为了一个女人,你将我们的兄弟情义放诸何处?你曾经说过,一眼,便能一辈子的兄弟,全部都是放屁!”
山师阴已经难以忍耐下去,他将手臂高高抬起。
黑袍大袖迎风招展,就像是判决死刑的令箭。
黑袖划过,山师阴下达命令,“格杀勿论!”
“大人。”身边有一将领高声质问,“大王可是说了,不得伤了公主性命,我们还要靠她和薛铜那老匹夫和亲,还有……”
话未说完,便见到山师阴扭头过来,面色寒若玄冰,“我说了……”
山师阴突然朝着那将领扬起手臂,便听到“噗”的一声闷响。
一截黝黑短箭从山师阴袖中飞窜而出,直入面前将领咽喉之中。
那将领立即捂住喉咙,从马背上摔落下去。
周遭甲士噤若寒暄。
山师阴环顾四周,“我说格杀勿论!”他的目光从一名名将领面上扫过,“谁有异议?”
无人答话。
“很好。”山师阴冲向望向坡下战斗,轻声说道:“格杀勿论。”
这一声缓而低沉,明明被雨声掩没,却像是一条毒蛇一般,勒住每个人的咽喉。
坡上金甲,立即打出旗语。
号角声响,两边坡上金甲,朝着谷内厮杀之地,飞奔而去。
林火已然刀剑出鞘,生生砍出一片空地。他无暇回头去看,只能高声吩咐武梦,“跟紧我!不要害怕!”
却在此时,林火听到身后传来“刺啦”一声脆响。
他只当武梦出事,赶紧回头去看!
却见到大雨之下,雨水将武梦身上嫁衣统统黏在身上,流露出一股魅惑气息。
然而并不是出事,原来是武梦为了活动方便,将婚裙下摆与两手撕开,这样才不影响活动,而她头上头冠,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。
上好丝绸,与纯金头冠,就这样被她随手丢掷在地上,沾染了多少泥尘,也不足惜。乌黑长发披散开来,就像是与风共舞。
这刹那景色,倒是林火看得有些发蒙,他顺手砍倒两人,对着武梦道:“武梦,你……”
“怎么?不认识了?”武梦同样伸手矫健,一个蹲身,夺过身后那剑。
林火眼疾手快,反手一剑刺穿那人咽喉。
武梦顺势从那金甲手中夺下长剑,撕了一片衣角,将秀发拢在脑后扎紧。
挺剑一立,何等英姿飒爽。
林火看得有些愣神。
武梦刺出一剑,为林火斩杀一人,方才对着林火笑道:“你该叫我南柯。”
林火晃了晃脑袋,面上带红。不过他面上染了血花,也见不到那些潮红。
“可别发呆,我们可得活着离开这里。”武梦微微一笑,与林火背靠而立,“你说你要带我走,你可不能食言。”
林火握紧刀剑,重重点头,“我们,杀出去!”
寒雨飘落,心已不冷。
若是说谁心中冰寒一片,那此时此刻,便只剩下山师阴一人。
他如何能够让林火杀出重围。
可是,事实却令他有些难看。
明明他已经给这些甲士教了一套阵法,专门用来困敌索命。谁知道这些金甲如此愚笨,总是合围失败,好几次在千钧一发自己,让林火领着武梦破开一道缺口。
这便让山师阴怀念起另外一支军队。
那支由人熊率领的飞羆军,方才知道何为天下强军,何为令行禁止。
金甲侍卫多由世家子弟组成。
燕国数百年,当真是烂到了骨子里!
若是飞羆军在场,不说斩杀林火,但是绝不会让他们像是游鱼一般,能够在军阵之中掀起波澜。
山师阴心中怒极,但也是无可奈何。
这场风雨,又让他无法使用箭阵,否则林火与武梦只有两人,早就葬身箭羽之下。
好在局面并非难以控制。
虽然伤亡多了一袭,但是林火毕竟只是半步天位,身边还带着一个累赘。想要将将林火擒下,也不过是时间问题。
山师阴想到如今自己孑然一身,最多的,难道不是时间吗?
他将长袖扬起,划开一个小圆。
金甲令兵立即挥动旗语,两旗展开,又并到一处。
这是让坡下金甲,靠近搏杀。
山师阴是铁了心不管伤亡几何,只要将林火南下。
可是坡下金甲,有那么片刻犹豫。有人不愿轻易送命,有人又要听命上前。军阵乱作一团。
坡上山师阴气得捏紧双拳。
坡下林火却在瞬间,便察觉此处漏洞。他唤住武梦,还刀入鞘,随后将她手腕捏住,“真元护住心脉!”
武梦不明所以,但还是在第一时间运起所有真元护住心脉。
方才运功完毕,便听到林火一声低吟,“惊蛰!”
武梦便觉得全身被一股巨力拉扯过去,整个人宛若失去分量,随风而动。
下一瞬,她便被林火搂在怀中。
两人已经冲出军阵之外,身边只有零零散散几人。
武梦心中大喜,就要叫出声来,却突然觉得脚腕一阵痉挛,不由自主搂住林火腰身,痛呼出声。
林火赶紧将她搂紧,“怎么了?”
武梦低头去看自己右脚,小腿上豁开一个长条口子,正在不断冒血。
林火也见到那处伤口,两人立即明白过来。
定然是林火方才突围,未能护得武梦周全。
在那等极速之下,好巧不巧,被旁边金甲兵刃带到了武梦小腿。
武梦咬了咬牙,“我,我没事,我还能走。”
周围寥寥几人缓步靠近,身后那些金甲大军,自然也追赶而来。
难道又要功亏一篑?
便在此时,两人听到山坡之后,传来一声马嘶。
却见到一袭白衣,牵着一匹马儿,拍马而来!
林火定睛去望,惊讶出声,“渡鸦!”
渡鸦胯下一匹黑马,身后牵有一匹,将林火面前几名金甲撞飞,一甩身,便停在林火身侧。
她看了林火与武梦紧紧相拥,冷哼一声,但还是张口说道:“上马!”
林火却是觉得有些尴尬,不觉间放开了武梦稍许。
武梦顿时感到错愕,扭头望向林火,又望向渡鸦。
身后金甲逼近,有人已经搭起弓箭。
虽然弓弩在雨中威力大减,但是到这了这种时候,也得放手一搏。
渡鸦立即再喝一声,“上马!”
林火明白事不宜迟,马上抓住武梦腰带,将她丢上马去。
渡鸦松开手掌,将那匹马的缰绳,甩给武梦,同时弯腰,朝林火伸出手掌。
林火毫不犹豫,同样伸出收去。
两人手腕一扣,林火飞身上马。
身后金甲便在此时同时放箭!
箭羽稀稀落落腾空飞舞,却只能摇摇坠入土中。
林火,渡鸦,武梦,已然拍马而去。
山师阴望着三人离去背影,气得浑身打抖,“追!天涯海角!不死不休!”
厮杀,未至尽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