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想杀你。”吕烽叹了口气,他将长枪夹在腋下,单手而持,“只想让你不再拦路。”
乌尔大喝,“除非我死!”
吕烽渐渐提速,加快脚步,“终有一人,必须躺下。”
旋枪而出,枪刃旋开雨线。
钢刀似吼,劈断暴雨连珠。
“当!”
刀枪相交。
明明是吕烽迫攻,却被乌尔巨力,反震回去。
踉跄后退几步,堪堪用枪尾,定住身形。
地面,被枪尾犁开一道长痕,水花飞溅。
只一击,吕烽面呕出血来。
躲他身后百姓,还与他二哥吕尚,见到这般情景,皆是面如死灰。
乌尔并未追击,他将大刀扛在肩上,似是眯眼倾听,那雨打刀刃清脆,“若非为了公主,我们或许还能交个朋友。”
吕烽擦去嘴角血渍,“我可没这爱好。”
乌尔摇了摇头,“你若投降,并且答应此生再也不见公主,我可以留你一命。”
吕烽提起枪来,枪尖滑开半圆。
他回过头去,雷光将冀国军旗照亮,旗上虎首,獠牙狰狞。
狂风舞过,他似摇摇欲坠,又似一人一枪,定住漫天风波!
“今天是八月初八。冀国,建国之日。”
吕烽嘴角含笑,“我,不能降。”
风雨吼,兵戎哀,国破!山河在!
“好!”乌尔暴喝出声,“我给你这个机会!今天,你若胜我,我便以人头担保,送你们安然离开!”
“这是,我对勇士的尊重!”
大刀迎风!
漫天雷闪,屋脊乱颤!
周遭雨珠受其真元吸引,便如海中旋涡,被他刀身一扯,汇聚凝绕于刀刃之上。
爆裂刀,卷波澜!
天位之威!
乌尔即便不是天位,这一击,领着天时之能,亦能让天位避让。
可吕烽不会躲,也不能躲。
身后便是冀国败军,若是他闪过这击,身后之人有待如何?
他已明白乌尔之意。
一击,分胜负。
一击,定生死!
面对这爆裂一刀,吕烽又该如何面对?
他有一套枪法,从小学习,早已融会贯通。可他对敌之时,从未用过。
为何?
因为祖训有定,这套枪法,唯有冀王能用!
时至此时,谁还管他?
吕烽吸气闭目,枪身拖后,枪尖点地。
刹那之间,他便如入定石佛,狂风暴雨沾他衣襟,便化作细雨春风。
刀夹风来,撕裂长空。
枪倚地厚,巍巍如山。
吕尚见得此出手式,惊呼出声,“吕家枪,定山河!?”
话音落时,惊雷破空,将场中两人长影,镌刻地上!
刀卷波澜,枪定山河!
吕烽霍然睁眼!
刀锋临面,枪缨舞散。
乌尔之刀,便如波澜汹涌,吞天噬地。
吕烽之枪,却似定海神针,孤注一掷。
四射罡风,将周遭甲士吹得人仰马翻。
两人交手之威,已不下天位。
极快,又似极慢,更如瞬间滞留。
衣袂飘,发丝舞,刀枪相交!
“当————!”
巨响压过骤雨狂风,众人耳中,徒留此声嗡鸣!
谁胜?谁负?
孰生?孰死?
两道人影,激射而回。
吕烽一头撞破马车车轮。吕尚所在车马侧面倾颓,车中棺椁滑至吕烽身边。
他嵌在木屑泥泞之中,满头鲜血,生死不知。
手中长枪,寸寸崩裂。
另一边,乌尔滚翻在地,大刀断成数截,叮当砸落。
乌尔伏在地上,亦是声息全无。
一时之间,东城长巷之内,除了风雨之声,再难听得其他声响。
满城死寂。
他家都在等待,谁会重新站起身来。
吕尚眼中既是担忧,又是希冀,侧头望向吕烽。
最终,巨人站了起来。
吕尚面如死灰。
乌尔顶着暴雨,缓缓撑起身子,缓缓挺直脊梁。
仿佛这天地,皆被这巨大身影笼罩。
吕尚跪倒在地,紧紧抱住脑袋。
随后,那浑身是血的男人,也从木渣之中,站起身来。
吕烽站直身躯。
吕尚目瞪口呆。
“你们走吧!”乌尔猛然呕出一口鲜血,扑倒在地。
胜者!吕烽!
吕尚激动莫名,将吕烽一把抱在怀中,激动得语无伦次,“我们赢了!我们赢了!我能活下去了!对!活下来了!”
吕烽双臂已经举不起来,只怕两只手臂,已再无一根骨头完好无损。
但这都没关系,他赢了!
他能够听到二哥话中欣喜,他能够感受到,身后百姓喜极而泣。
吕烽望向吕伯邑棺椁,心中默念:父王,我用自己的方法,守护了这片土地。
周遭狄军将士面面相觑。
吕尚立即放开吕烽,指着周围狄军,高声喝道:“你们还围着我们做什么?你们那个将军可是说了,我们打赢了,就放我们离开!难道你们要食言而肥吗?难道你们狄国的誓言,全部都是放屁吗?”
周遭甲士被他一喝,有人稍稍退出半步。
吕尚面上大喜,赶紧继续呼喝,“我素来听闻狄国最重承诺,更尊重勇士。吕烽可是堂堂正正,击败你们这位将军!难道,众目睽睽之下,还有人不认?”
目光扫过众人,无人应答。
吕尚再也难掩喜色,就要大步向前。
却听到那城墙之上,传来一声大喝,“我不认!”
吕尚大惊,抬头去看。
正好闪过一道雷光,照亮墙上那人面孔。
马明!
吕尚咬牙,眼中阴晴不定。
吕烽倚靠着倾颓马车,不断喘息,双眼一开一闭,也不知能撑多久。
马明走下城墙,身后甲士为他撑伞。
狄军让出一道,马明朝吕尚缓缓走来。
目光相对,吕尚缓缓垂目,低声说道:“你这叛徒,还有脸……”
马明微微一笑,将他打断,“我这叛徒,却是为救你而来。”
吕尚眉头微皱。
马明又面对吕尚身后百姓,“我是为救你们而来!”
吕烽咳血,想要说话,却力难自当。
马明对着吕烽阴冷一笑,“你们觉得,他赢了狄军将领,你们就能安然无恙?何等天真!这里是战场!不是侠义小说,更不是台上戏曲!这里,人吃人的炼狱!”
众人面色皆暗。
“承诺?尊重?”马明不屑一顾,“全部都是放屁!战场之上只说利益,只论生死!”
吕尚面如死灰,“那……那我们,岂不是……”
“不。”马明按住吕尚肩膀,“你还有机会。你们还有机会!”
吕尚抬头,“什么机会?”
马明微微一笑,“我给你们的机会。”
吕尚咬牙,“你也说了,我为何要信你?”
马明敛住笑意,“你不得不信我。信我,你或许能生,不信,你只有死路一条。”他伸手指着所有百姓,“你们,都只有死路一条!”
众人皆是缄默。
吕尚紧咬牙关,“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?”
“很简单。”马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,“捅死吕烽!”
吕尚浑身一颤。
周遭皆是一静。
马明面上微笑,便如毒蛇舔唇。
吕尚颤声道:“你!你不能这样恶毒!我……他是我弟弟,他刚刚为了我们浴血奋战!我……我不能……”
“是不能?还是不敢?”马明舔舔嘴角,朗声说道:“现在放在你们面前,只有两条路!全部死在此地!或者,捅死吕烽!保全自己的性命!二选其一!”
“在我看来,这选择非常简单。”马明将匕首塞入吕尚手中,“不是吗?”
吕尚看着手中匕首,全然失神。
马明将他转过身去,朝吕烽一推,“如何决断,我只数三个数。”
“三!”
周遭百姓屏住呼吸,全部将目光定格在吕尚身上。
吕尚面对吕烽,浑身颤抖,“我不能……我不能……我不能……”
吕烽已经陷入半昏迷之中,也不知是否知道,什么将会降临在他身上。
“二!”
百姓之中响出骚动,人群交头接耳。
吕尚步步走向吕烽,口中喃喃自语,“他是三弟,他刚刚救了我们……我……”
吕烽缓缓睁开眼来,似是疑惑,吕尚为何将匕首对准于他。
“一!”
“杀了他!”“快杀了他!”
“我还不想死!快动手啊!”
“管他是谁,我不想死!”
百姓乱作一团。
“他是英雄啊!英雄就该为我们去死啊!”
吕尚骤然泪流满面,一把将吕烽拥入怀中,“三弟,对不起了……”
吕烽瞪大双眼,两臂无力下垂,腹中滚烫。
可是片刻之后,吕烽嘴角扬起一丝微笑,“二哥……你们要就活下去啊……”
吕尚抽出匕首,惊叫一声,将染血匕首丢在地上。
暴雨冲涮,却难将那血渍冲净。
吕烽倚靠冀王棺椁,跌坐地上,气若游丝。雨水流过他苍白面容,如同白玉一般,遗留于世。
周遭百姓就是如释重负。
他们或许还能在心中欺骗自己,告诉自己并非自己动手,他们也是被逼无奈。
然而。
马明弯下腰来,将地上匕首重新拾起,对他们微微一笑,“吕烽,还没死透呢。”
众人皆静。
立即有人冲出人群,抢过马明手中匕首,一刀捅在吕烽腹中。
这些百姓,冀国子民,方才吕烽守护之人,却在最后,对他兵戎相向。
人群陷入疯狂,他们脑中只有“生存”二字。
他曾救了他们性命,他也将死在他们手中。
英雄末路,英雄宿命。
“不!”一声悲呼,响彻长街。
众人扭头去看,正见到一身红衣,顾不得漫天雨水,遍地泥浆,狂奔而来。
她身边甲士,将百姓撞开,她眼中却无他人,唯有那个,在血泊之中,奄奄一息的男人。
她盖过章的男人。
“你这头蠢驴!蠢驴!”赤娜泣不成声,“值得吗?你做得这些都值得吗?你看看他们,看看这些愚民!你救了他们性命,他们却要杀你!”
吕烽不断咳血,“不要哭……这样就不漂亮了……”
“本宫什么时候都漂亮!”赤娜吼道,“本宫命令你!你不能死!”
吕烽气弱,“没事的……我若死了……你可是公主,你无聊时候,想欺负谁……咳咳咳……就欺负谁……再也……再也没人和你抬杠了……”
赤娜咬破嘴唇,“蠢驴!蠢驴!蠢驴!你不明白!你什么都不明白!”
吕烽已是双目失神,口中喃喃,“答应我,放我的臣民离开……好不好……对了对了……花炮儿的孩子……百日时候,我还要送礼物……还有……咳咳咳……我还欠林子……我还欠他一坛酒……”
赤娜不答,吕烽也看不见,他只是仰头望着天空。
明明暴雨倾盆,明明乌云遮月,他却呢喃出口,“今夜……月色真美……”
吕烽……双目紧阖……
赤娜将他衣衫拽紧,抱着他,站起身来。
“公主。”身边甲士,对赤娜抱拳,“这些百姓……”
赤娜眼中已无泪色,她抱紧吕烽,面寒如霜。
吕尚浑身颤抖,又低头聆听。
赤娜看着马明,“吊在城门,悬尸百日!”
甲士立即将马明按住,马明却是哈哈大笑,“杀我又如何,吕烽死了,我大仇得报,死又何妨?”
话音未落,已被狄军甲士捆住脖颈,拖倒在地,渐渐拖远。
赤娜没有理他,抱着吕烽,朝城门处去。
吕尚看着赤娜背影,总算松了口气。
却见到赤娜停下脚步,对身边甲士说道:“通告三军。”
“屠城一日!”
吕尚如同稀泥,瘫软在地。
赤娜渐行渐远,话中不见半点波动,“本宫要这鼓镇,鸡犬不留!”
刀剑出鞘,人群嘶吼。
赤娜充耳不闻,她抱着吕烽,同样举头望月,望向无月之月,“今晚月色很美……可蠢驴啊……我已经开始无聊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