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林火很想告诉太史殊,姜杉也有猜不透的人。
那个人叫做水玉。
不过想到“色令智昏”,这点也就可以理解了。
太史殊找了旗手,将命令一一下达。
身边将士便跟从指令,纷纷上前,赶赴自己位置。
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之中。
林火踏鞍上马,使劲甩了甩脑袋。他在心中告诫自己,现在可不是什么胡思乱想的时候。
这里是战场,稍有不慎,便有血溅五步。
在军阵之中,每个人都不可或缺,可每个人又都无足轻重。
即便是天位,在大军之中,也不过一人一剑。
杀得千人,离不得生死。
林火便领着一小伙骑兵,约莫百来人,顺着军阵脉络缓行走。
冀军在扬獍指挥之下,已然发起反扑。将士之间,刀剑相交。
耳边尽是厮杀声响,冀军与燕军搏命。
为了自己的荣耀,尊严,生命。却也是为了别人的江山永固。
林火并没有去任何一处帮忙,因为在这军阵之中,帮忙并不是他的任务。
军阵便是一把精巧弓弩,每一块部件都有其存在意义。
互相成就,却又各安其命。
矛盾而又统一。而那动静之因,全在太史殊一人掌中。
全军都是太史殊手中棋子,依照他最爱的规律游走,林火也不例外。
他被安排潜伏在军阵中腹,时刻听候调遣。时刻准备,便是不可妄动。
因为,他便是这武后军阵,这只狼蛛的锋利獠牙!
不动则已,一击毙命!
等待,便是林火使命。
可这并不妨碍他在等待中思考。猫怔仲那番话,让他知道,他确实该思考了。
眼前尽是鲜血横飞,人命遍野。
这些是为了什么?在这军阵之中,又有多少人是裹挟在别人的野望之中?
挥舞刀剑,喷洒鲜血,皆为哪般?
为的是国泰民安?为的是千秋霸业?为的是名震天下?
还是,妻儿暖炕?
亦或者,只是麻木?
林火皱眉思索,似乎抓住了些许灵光,可扬獍大旗一挥,冀军攻势陡变。
武后军阵重在困与杀,八足之间互补互助,更有獠牙神出鬼没,若是不识此阵,难免在筋疲力尽之下,被武后缓缓蚕食。
可是……
“天行有常,阵循有因。然而日有朝升夕落,月有潮降潮涨,年有四季轮回,人有生老病死,即便是这天地,也有盘古开天,佛说坏界。阵法也是环环相扣,只要找到节点,自然能破。”太史殊背着双手,望着阵中变化,嘴角仍旧端着笑意,“扬獍师弟,眼光也是不错啊。”
只见到军阵中,冀军将士互相聚拢,不再向外冲突,反而从阵中那八股“蛛足”反冲回去。
可那反冲却不是送死,而是有的放矢。
冀军在军旗号令之下,却是分成十六股,两两为组,如同剪刀一般切向“狼蛛”八足。
元豕见到这般号令,自然想不明白,他站在扬獍身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反而觉得扬獍这般号令,难道是让将士前去送死?
他又看了一眼身后大军,不得不出声说道:“大都督,其实您也不需要在这里耗费心神,我们中军未动,只要碾压过去,燕人定然是无法阻挡。”
“左三进四!左八退六!钳住它们!”扬獍一边对令兵下令,一边抽空去看元豕,口中冷笑,“你看的应付自如,便觉得自己也能应付?”
元豕话头梗住,赶紧摇头,“末将不敢这么想,只是我们有人数优势。”
“这些人数。”扬獍瞥了眼身后中军,“你觉得太史殊的‘武后’吞不下去?”
元豕被扬獍呛得说不出话,但难掩心中疑惑,径直说道:“可大都督让将士反冲回去,难道是要拼得玉碎瓦裂?”
“你们这些纨绔子弟,除了争权夺利,软玉白兔,还学过些什么?”扬獍优势冷笑,“蛛有八足,足有足节,破一点,则大阵可破!这一阵!我要赢他阵王!”
阵中攻势逆转。
八足摇摆,冀军追击。
那些“剪刀”不断蛛足,势不回头。
“进四!进六!进八!逼着他们不敢回头!”扬獍站在小坡之上,号令如同暴雨极速而下。
而武后阵仗,却是越缩越小,眼看就要难以困冀军。
可中军坡上,太史殊依旧那幅淡漠模样,“扬獍师弟,果然不凡。”
他突然伸手,从身边旗手手中,拿过一面令旗,踏步向前,“姜杉说会到这一步,我原本还是不信,不过看来,确实是该认真一些了。”
话音落时,太史殊纵身上马。
拎缰甩鞭,战马顺着小坡飞奔而下。
阵王入阵!
将于阵外观,终是隔岸观火,难知军阵其中变化,更别说号令下达,层层减速。
然而,却不是人人又能力,能够在乱军之中分辨局势,更不是人人能在乱军之中指挥若定,将阵法威力发挥至极致。
这里的人人,自然不包括太史殊。
黑袍入阵中,扬獍立即觉得压力大增。
整只武后宛若活了过来,面对扬獍命令,它仿佛能够未卜先知,终是在扬獍将要截杀它们之间,陡然闪避,更是在闪避之后八足如同鞭甩,更像钢枪,反击而回。
再次将冀军阵仗搅得七零八落。
机会是在转瞬之间,冀军便已损失两成兵力。
元豕看得心惊。
扬獍口中号令,也在瞬间停滞。
元豕大急,“大都督,怎么不下令了?我们……”
“不对。”扬獍略微沉眉,“事情有些不对。”
元豕疑惑不解,“什么不对?大都督,我们可是陷入了苦战,这种时候,您可不能……”
“我明白了!”扬獍仰起头来,嘴角笑意重现,“太史殊入阵了?哈哈哈,我逼得活握奇入阵指挥了?还真是要有趣。”
元豕听得云里雾里。
可不待他发问,扬獍突然飞身上马,“你以为,这样便能赢我?”
元豕大惊,想要去抓扬獍,已经伸手不及,只能大声追问,“大都督!你要做什么?”
“入阵!”扬獍拍马,孤身入阵!
古有醉卧沙场,谁笑男儿轻狂?
扬獍入得阵中,却不知道,在燕军中军坡上,原本太史殊站立之处,再次出现一人。
“扬獍师兄很厉害,他机会通晓天文地理,机关算数,文同武曲。可是啊,他这个人,也有个毛病。以前读书时候,表现得还不明显,如今死了琼华,做了大都督,却将这缺点暴露无遗。”
花袍披身,迎风而立。
“他号称国士无双,他确实有这资格。可是,国士无双也只他一人,战争,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。”
姜杉撩起烟杆,深吸一口。
那细长烟线,直入空中。
“正巧。”姜杉盯着坡下军阵,“这‘武后军阵’……”
嘴角勾笑。
“我也学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