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咄咄咄。”指敲木门。
声音在这夜里,分外清脆。
山师阴停下手中狼毫,手腕悬空抬着,望向门扉方向,不发一言。
“咄咄。”敲门声又响两次,屋外那人开口轻问:“相公?”
山师阴听到那声音,这才将毛笔搁在砚台上,又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,盖住桌上推演。
做完这些,他行到门后,挂起笑容,拉开门扉。
苏丹霞站在门外,着了一身月白色长袍。她挺着大肚,身后跟着两名丫鬟。
其实,山师阴知道苏丹霞有孕之后,派了十人专门伺候。
苏丹霞却是出身贫寒,平日里自己做惯家务,也受不住这么多人候着。她与山师阴说,只要一人足矣。
山师阴自然不肯,最终还是留了四人、这四人,分做两人一组,轮班照顾。
入秋时候,夜也微凉。
山师阴看了眼苏丹霞身上长袍,却是眼露不满,对两位丫鬟说道:“怎么让夫人穿这些便出来了?”
两名丫鬟一哆嗦,就要下跪。
苏丹霞将山师阴手掌拉住,“你呀你,终日见不到人,一回家就要训斥小蝉和小蝶。”
山师阴伸手摸着苏丹霞脸颊,“你这样可是故意的,若是受了凉,我就会在家一直陪你。”
苏丹霞眼珠一转,“原来还有这话各种方法?”
山师阴牵住苏丹霞手掌,将她扶入书房,“你若是病了,就算是燕国覆灭在即,我也会守在你床前。”
苏丹霞噗嗤笑着,抚着山师阴鬓发,“我可没这么金贵。”
山师阴扶她于房中软塌坐下,“世上万物,都比不上你万分之一。”
苏丹霞羞红了脸,小声啜道:“油嘴滑舌。”
山师阴将她手掌按住自己胸膛,看着她眼中秋波,“我可是句句发自肺腑。”
门外丫鬟知情识趣,伸手合了门扉。
苏丹霞看了眼书桌,“我说你怎么不应门,倒是被这些公务迷了眼睛,连娘子都不要了。”
之所以不应门,却是山师阴在戒备刺客。这几月来,他手中权力越大,身遭越是危险。
曾经便有一次,有一刺客于屋外敲门。山师阴照常应声,那刺客精通听声辩位,竟然隔着木扉便将暗器打来。幸亏枫叔眼疾手快,方才救下山师阴一命。
自那以后,山师阴便过得更为谨慎。
不过这些阴暗事情,危险往事,山师阴是绝不会对苏丹霞说的。
所以,山师阴装出一脸委屈,对苏丹霞说道:“娘子可是冤枉了为夫啦。那些公务又臭又长,我就分神想你,谁想到,想着想着,你便出现在我眼前。你说,这算不算心有灵犀。”
“呸。”苏丹霞轻啧道:“嫁给你之前,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。”
山师阴托起苏丹霞手掌,紧贴自己面颊,“我这辈子,只对你一个人油嘴滑舌。”
苏丹霞看着山师阴笑脸,眼角弯弯。可是过了片刻,她却小声问道:“相公,我想问你件事儿。”
山师阴在她身边坐下,为她捏着小腿,“娘子尽管问,你相公我博古通今,还没有能问倒我的事情。”
“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苏丹霞微微笑着,“我就是想知道,相公现在究竟在做什么?”
山师阴面色不变,轻描淡写道:“给朝中贵人做事。”
苏丹霞追问道:“做的是什么事儿?”
山师阴一边为他按摩,一边不假思索道:“我与你说过,我以前是商人,现在自然是为贵人打点些账目。”
“是吗?”苏丹霞疑惑道:“我这两日外出散步,倒是遇到周围村民,他们似乎很怕我。”
山师阴抬头看她,哈哈大笑,“瞧你那傻样,我可是给你安排十数个彪形大汉当做侍卫,寻常村民见了,若是不怕,那才奇怪吧。”
“啊?”苏丹霞恍然,又轻敲山师阴额头,“你又说我傻!”
“哎哟!”山师阴发出一声惨呼,装得可怜兮兮,“我这聪明脑袋,若是被你打傻了可怎么办。你倒是一孕傻三年,到时候谁来照顾你咯。”
苏丹霞被他逗得笑个不停,许久才方才停下。
山师阴看了眼天色,“娘子,天色也不早了,你有孕在身,该去好好休息。”
“知道啦。”苏丹霞打了个哈欠,“被相公这么一说,确实有些乏了。”
山师阴点头道:“让小蝉和小蝶先送你回去,我还要算些账目。”
苏丹霞点头答应。
山师阴唤了一声。两名丫鬟推门而入,伸手扶住苏丹霞,将她搀扶到房外。
“对了。”山师阴似是想起些什么,将小蝶叫住,“小蝶,你去把枫叔给我找来,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情,还未与他说。”
小蝶点头离去。
苏丹霞却驻步屋外,望向山师阴。在她眼眸之中,似是能看见忧虑。
山师阴挂上微笑,“怎么了娘子?不过刚刚出门,便又想我了?”
这次,苏丹霞却是没笑,开口说道:“相公,都说夫妻同心,你什么话都可以与我说,什么事儿都能与我分享。”
山师阴面露诧异,“娘子何出此言?”
“你太累了。”苏丹霞担忧道:“你心里藏了很多东西,明明快被压垮了,却不说,连我也不说。你虽然没有变现出来,可我能感受到。我是你的妻子啊,却感觉,走不进你心里。”
山师阴愣了愣神。
苏丹霞回过身来,伸手捧住红袍儿脸颊,“无论发生什么,我都愿意听你说。无论你做什么,我都愿意随你去。无论你说什么,我都愿意相信。”
山师阴叹了口气,“有些事情,过不去的。”
苏丹霞将山师阴搂住,“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情,就像黑夜再长,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,世事总是会有希望。”
山师阴欲言又止。
他轻轻抚着苏丹霞那头秀发,“好了好了,商场上的事情,你又不懂。若你真想为我分忧,我便捡一些事情与你说说。现在,你得回去好好休息了。”
苏丹霞抬头看着山师阴,“一言为定。”
山师阴伸出食指,刮过苏丹霞鼻梁,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。”
苏丹霞得到回应,便兴高采烈地随小蝉离去。
山师阴站在屋内,看着苏丹霞背影。
她已做妇人打扮。可看那背影,依旧是个少女。便和山师阴与她初识时候,像是一道光,划破黑夜,令人向往。
山师阴早就做了决定,即便天下黑了,他也要守住这纯洁光芒。
在他思虑时候,枫叔已经赶到。
山师阴挥退小蝶,面上再无笑意,对枫叔轻声说道:“枫叔,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儿。”
唐枫垂首,“少爷尽管吩咐。”
山师阴寒声道:“替我查一查,少夫人这几日见过哪些外人。”
他顿了顿,低声继续,“我不想再见到他们。”
唐枫抬起头来,看了山师阴一眼,随后应声退下。
山师阴举头望那月光,喃喃自语,“这光,属于我一人,便够了。”
次日起,狄国与冀国情报,源源不断,送入山师府中。
战局,发生惊天逆转。
狄军大军压境,围困冀国北方最后一道屏障。
众人无计可施之时,有一人横空出世。那人聚兵愿,夺了主将权柄,随后统领败军,趁着狄军立足未稳,出城突袭,一击而定战局,力保北方屏障不失。
随后二十日内,那人更是率军反扑狄军,将北境土地寸寸夺回,救冀国于大厦将倾,挽黎明于水火将至。
那人手下更有一大将,力斩狄军十六将,一营冲得狄军阵仗溃散。
二十日后,那人已夺回北境一半。
冀狄两军,再次陷入僵持。
然而,仅凭此次临危受命,挺身而出,已够那人名震天下。
冀国军民,把那大将,称为“飞将军”,赞其勇冠三军。
他们又把那力挽狂澜之人,称为“国公子”,夸其智谋胆识过人,乃是冀国,一国之公子。
那“飞将军”,名为拓跋元一。
而“国公子”……
叫做扬獍。
局势变化之速,即便是山师阴,太史殊与白润,也是张口结舌。
山师阴一边与他们赞叹扬獍不愧五甲之名,一边又在心中担忧。
扬獍大出风头,可是为何没有林火丝毫消息?为何没有吕玲玲半点行踪?
他们!究竟在哪儿?
此时此刻,联通冀国与燕国边境,“虎逐”镇中。
行脚商人张顾,便如往常一般,换了冀国特产,准备运回燕国。他与伙计一同动手,将货品搬上货车。虽然有些疲乏,但是心中高兴。
赚钱只是一个原因,最重要的,便是他能再去野狼原,祭拜亡妻。
他想到野狼原,他又想起几月之前,曾与两位少年共闯,更是于那深夜与马贼血战一场。
那日腥风血雨,至今印在他脑中。
如今想来,也不知那两位少侠,最近过得可好?
张顾心中暗暗想着,却又摇头,怪自己多想。天大地大,如他们这般擦肩而过,只怕一生也难再次遇见。
想到此处,他便继续搬货。
回头之时,却见到一人站在不远处,似乎是在望他。
那人头戴斗笠,身披风衣。
腰间,悬刀挂剑。
北方寒,雁思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