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开,亮光如束而落,像是一根根光柱,透云而过,洒在孩子们身上,便像是传闻中的仙云童子。那么被仙童们围绕的,岂不就是仙女?
林火为自己的念头讪讪笑着,不由摸了摸鼻子。
不过那白衣姑娘在晨光之下,确实和仙女无异。
院中已经传来讼吟的声音,那声音空灵飘远,却能够直入人心,倒是和那白纱姑娘的气质相符。
林火闭起双眼,便听到那姑娘轻声读到:“盖此身发,四大五常,恭惟鞠养,岂敢毁伤?”
原来是《千字文》中的一段,这作为启蒙读物,倒是首选之一。听这章节,这些孩子的进度倒是已经过了《千字文》的小半。
女子方才读完,那些孩子便摇头晃脑地跟着吟诵起来,“盖此身发,四大五常,恭惟鞠养,岂敢毁伤?”
一个个小孩子,学到老学究的摇头晃脑,倒是分外有趣。
听着那些个只能读音,却是令林火心情放松了不少。他会心一笑,想着自己当初在私塾读书的模样,心中默念着后面一段,“女慕贞洁,男效才良。知过必改,得能莫忘。”
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却是,这个白衣姑娘并没有像林火的私塾老师那样,讲一大段后让孩童们背诵,而是放下书籍,轻声问道:“这两句,谁来给大家说说,是什么意思?”
林火原本是倚靠在门框边上微闭双眼,此时他睁开眼来,望向私塾之内。
倒是见到座下二十多个小童,有半数把手掌刚刚举起,唯恐白衣女子不点他们一样。
林火不由失笑,想当初他读书时候,可不是这个样子。常常是老夫子在台上讲个半天,下面的孩子们便各管各的。当然了,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里,领头那个自然是李虎无疑。
现在看看这些孩子一个个积极样子,想来是喜欢这位女先生。孩子嘛,确实有从小就是书虫之人,听说章昭平便是从小那样,但是多数爱玩。你要让他们喜欢上课,往往不是希望课文,而是喜欢那个先生。
白衣姑娘请抬手腕,轻声说道:“胡勇,你来说说吧。”
那叫做胡勇的孩子立即站了起来,洋洋得意的样子,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,骄傲地挺着胸膛说道:“这句话的意思就是,人的身体发肤,都是有地水火风‘四大’组成,一言一行都好符合‘仁义礼智信’。而我们的父母对我们又养育之恩,有护慰之情,不可有一点点的毁坏与损伤。”
白衣姑娘闻言点了点头,又朝那个孩子挥了挥手,“说的不错,坐下吧。”
她又面对其余孩子,轻声说着,“刚刚胡勇说的没错,然而先生还有一些需要补充的,你们暂且听听。”
还有别种解释?
林火倒是来了兴趣,毕竟他的老夫子当初说的便是刚才胡勇解释的那种意思,他现在听到白衣姑娘还有别的说法,顿时极敢兴趣,认真去听。
便见到白衣姑娘依旧那么静静地坐着,仍旧是淡淡地开口说道:“方才说的‘地水火风’为‘四大’,这是出自佛家学说。以此‘四大’可以产生一切,包括一切事物,一切事项,当然了,也就产生了人本身。但是学一法,却不可只学一法,我们还得看看别的。”
白衣姑娘顿了顿,让学生们有所消化,方才继续说道:“以道家而论,《老子》中言,‘道大,天大,地大,人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人居其一焉。’因此才有,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之说。由此,方才可得天人合一。”
她又将话头顿住,是在等到学生们理解,等见到几个孩子眉头舒展,方才继续说道:“还有儒家而论,‘天,地,亲,师’有此为四大,见的便是天地之伦,父子有亲,君臣有义,夫妇有别,长幼有序,朋友有信。”
白衣姑娘挥了挥衣袖,那衣袖便像是圆弧展开,“世间万物都有很多面,方式不可单一而论,圆满方能见世界。这些你们明白了吗?”
一众孩童们,多是眉头紧锁,白衣姑娘说的这些,或许是过于深奥了。就连林火心中也是嘀咕:圆满方能见世界,可不知道该怎么去寻找圆满?
就连林火心中都这般想了,那些孩子脑中可想而知。
这不,就有一个孩子又把手举了起来。
林火有方才经验,知道这个孩子是有话说、
白衣姑娘点了点头,轻声说道:“李浣月,你有什么问题?”
那是个姑娘,听到白衣姑娘点名,便略显害羞地站了起来,怯生生地说道:“先生,我有些搞不明白。我爹一直都说,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’。如果事实都没有定性,岂不是事实都无法说清楚?如同你说的,如果所有事情都有许多面,那我们是什么?难道就没有一个定义?”
这小姑娘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大堆,林火大概明白她的意思,便是要寻找一个标准。而她说的“我们”应当问的是“人,究竟是什么?”
听到这个问题,林火摇了摇头。需知道千百年来,无数伟人诗人哲人,都希望给这个问题寻找到一个答案,偏偏无人能寻,现在这个小私塾里的先生,就能说清楚了?
林火对这点不抱太大希望,但是他心中隐约间,又对白衣姑娘抱有期待。
就算白衣姑娘搪塞一番,林火也能理解,但是他心里却是希望能够听到这位姑娘的解答。
对于这个问题,白衣姑娘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有孩子提出来。她低头沉吟了片刻,似乎是在思索,过了一会儿方才仰头说道:“古有大学士司马迁,论‘欲以明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’。更有圣人孟子曰,‘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;知其性,则知天矣’,以此而论‘天人相通’。老子也曾说,‘天人玄同。’或许,所谓的人,便是竭尽一生,以求天人合一吧?”
这就是天人合一吗?
林火暗中咀嚼这些话语,脑中反复印证着自己对天道的领悟,却像是陷在泥沼里,进不得半步。
更别提那些个学生了,一个个都成了苦瓜脸,自然是想不明白女先生话中意思。
白衣姑娘见到大家无法理解,她也不强求,“这些你们可以慢慢领悟,我们今天还是要把课业完成的,来吧……”
女先生与孩子们,又开始了吟诵与对答。
林火却没有离开,他倚靠在墙上,心中反复咀嚼这白衣姑娘的话语,最令他介意的,是白衣姑娘最后那句话的语气,分明便是疑惑,她在疑惑什么?
一上午,便在课业之间度过。
林火始终守在门外,武梦与昌意来过。
武梦知会了他一人,她准备去打探一些消息,随意呆了一会儿,感叹,“若是我燕国也多一些这样喜欢启发孩子的先生就好了。”随后,她便抽身离去。
而昌意则是来问林火要钱,当然是要钱去喝酒。不过用他的话来说,那是在酒馆打探消息。
顺便的,昌意师兄还看了一眼白衣姑娘,对林火眨了眨眼睛,“这姑娘不错,做师兄的我支持你。你若是需要支招,尽管来找师兄,师兄我……”
林火满头黑线,赶紧给钱把昌意给打发走了。
上午便这么过去,林火终于等到孩子们课毕。他们三三两两成了小圈,便朝私塾外行来,口中说着,“言舞先生说的真好,我回去就和我爹显摆。”
林火心中记下,那白衣姑娘是叫言舞嘛。
孩子们就要散去,眼看那个言舞先生也准备起身。
林火赶紧闯入门中,放声喊道:“言舞先生,还请留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