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净窗台,窗门未关。
红枫落了几片,凌乱陈在框上。
扬獍坐于窗前,手中捧着书卷,桌上放了盏茶。
凉风送,红枫散,茶香漫,秋意自来。
“扑扑扑——”
一只白鸽飞过低空,扬獍透过窗户瞥了一眼,便重新收回目光。
不多时,屋外传来脚步声。
却是拓跋元一快步走来。
他并没有进屋,只是隔着那木窗,用双肘枕着窗沿,随手一甩,“呶,你的飞鸽传书。”
小竹筒从他手中飞出,落在扬獍桌上,滚了几圈被砚台拦住。
扬獍将手中书本翻过一页,抿了口茶,“我知道了。”
拓跋元一斜靠着窗框,“我说,你不看看?”
扬獍无动于衷,继续翻书,“封漆破了,这信件,你早就看过了吧。”
拓跋元一摸了摸鼻子,嚷嚷道:“老子是马贼,想做啥做啥。”
扬獍放下书本,看了他一眼,“你现在不是马贼了,你是‘飞将军’。将军就得有将军的样子。”
“嘁。”拓跋元一将双手正在脑后,靠在墙上,“老子若是想当将军,还会做了马贼?”
扬獍撩起长袖,端起茶盏,“你不满上官杀平民,充军功,所以才当了逃兵。回到家乡却遭人冷眼,差点没被饿死。可我再见你时候,你依旧愿意豁出性命,救那满城老人。”
“够了。”拓跋元一放下双臂,面色发寒,“不用你给老子讲故事。”
扬獍抿了口茶,“我与你说过,你或许做不得将军,但你成为英雄。”他放下茶盏,对拓跋元一微笑,“你总不希望,以后百姓孩童见着你,便问自家父母,‘为什么我们的大将军,像马贼一样呢?’你说,对不对?”
拓跋元一啧了啧嘴,“你这人,一点都不讨人喜欢。”
“我不需要别人喜欢。”扬獍重新拿起书册,“我只需要敬畏。”
拓跋元一指着桌上小竹筒,“你放公主和那个林火逃去燕国,也是为了敬畏?”他又伸手指向院外,“你明明还能再向前一步,却在此地与狄军僵持,也是为了敬畏?”
扬獍拿起圭笔,在书册空白处批注。他一边勾划,一边回答道:“我只能说,我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我的冀国。信与不信,随你选择。”
拓跋元一伸手捏住窗沿,他看着扬獍侧脸,终是咬了咬牙,怒哼一声,转身离去。
院中,重归安宁。
拓跋元一走后不久,扬獍缓缓放下手书籍。他转过头,看着空落落的院落,喃喃自语,“琼华,入秋了啊,你看到了吗?”
秋风落叶,空无人声。
与此同时,狄军营寨中央主帐旁,公主卧帐,赤娜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桶热水。
身后出现一个巨大身影。
竟然是那巨人乌尔。只是他面色蜡黄,身上绑满纱布,整条右臂被固定,吊在脖上。
赤娜看了他一眼,“乌尔,你身上伤势未愈,不该四处走动。”
乌尔面无表情,“公主的事,交给别人,末将实难放心。”
赤娜眯起双眼,“交给你,也不能放心。”
乌尔面色发僵,“轰隆”单膝跪下,“末将知道,必定会惹公主不快。末将也已说过,公主要杀要剐,末将绝无半句怨言。”
赤娜将那桶热水放在脚边,却不准备扶起乌尔,“本宫知道你一片忠心,但这种事情,本宫不想再见到第二次。”
乌尔垂首,“末将遵命!”
赤娜扬起下巴,“叫你办的事情,办得如何?”
乌尔瓮声回答,“冀王以及三位王子的尸首,已经全部整理完毕,齐齐放入棺椁,随时可以还给冀国。”
赤娜点了点头,“按照原来协定,是该把这些尸首还给他了。这样,他才能向朝中交代,才有借口给我们半座北境。顺便,还能拖长些时间。对了,林火与玲玲到了哪里?”
乌尔瓮声回应,“上次探子回报,已经到了燕冀边境。我们的人,还和扬獍的探子,打了个照面。这扬獍将公主放走,使得冀国朝中群龙无首,他才有机会上位。倒是好心机。”
赤娜冷冷一笑,“只怕,他的目的不止于此。扬獍此人,走一步,算百步,不可小觑。”
乌尔抬头问道:“如此奸诈之人,是不是应该尽早除掉。”
“除掉他?”赤娜嘴角一挑,“他确实心机深沉,可本宫若连与之合作都不敢,还提什么君临大狄?”
她拍了拍乌尔肩膀,“本宫为主,你为将,区别便在于此。”
乌尔默然,转而问道:“此间事了,公主下一步有何计划?”
赤娜望了眼北方,“韬光养晦。”
乌尔脸颊抽搐,“公主!二王子这次可是准备杀你,你变这样……”
“报仇?”赤娜将他话语打断,“报仇,从不在乎年岁长短。成大事者,要忍,要等,要狠。”
乌尔垂首无言。
赤娜看了眼脚边水桶,轻声问道:“那四具尸首可还能辨认模样?”
乌尔摇头,“吕伯邑面容无损,吕尚为公主下令五马分尸,吕巍头撞金锣血肉模糊,吕烽……”乌尔看了赤娜一眼。
赤娜摆了摆手,“他于乱军之中战死,自然一塌糊涂。”
乌尔抱拳点头,“末将明白。”
赤娜点了点头,“下去吧。”她拎起脚边水桶,准备转身入帐。
乌尔站起身来,眼神流转复杂,终是瓮声喝道:“公主!”
赤娜顿住脚步。
乌尔沉声道:“他或许,这辈子都不会醒来了。”
赤娜定了片刻,伸手撩开帐帘,“本宫盖了章,他就得跟本宫一辈子。”
透过门帘缝隙,能见到赤娜床铺之上,被褥鼓胀。
却说大雁南归,冀国之南。
齐国王宫,庭院之中,一名大臣跪于地上,“狄冀大战,正是我大齐机会,若是此时联合燕国对冀国发难,必能开疆扩土。”
凉亭软塌,那身穿龙袍之人,背对大臣而卧,身遭两位嫔妃为他敲腿捏肩。他似是打了个哈欠,“打仗!打仗!打仗!你们这些大臣就知道打仗,打仗就是从孤手里抢银子。大家和和气气,不是挺好?再说了,之前邱毅叛乱,孤已经向燕国求援,用了孤不少银子。还要联合燕国?不干不干。”
他伸了个懒腰,幽幽说道:“帝王霸图,不如秋日一醉。”
阶下大臣浑身颤抖,却只能一声叹息,无可奈何。
齐国往南,便至吴国。
吴国王城之内,却是一阵喧嚣。
刘策站于高墙之上,闻天指挥周遭射手,朝墙下轮番放箭,处处皆是哀嚎惨呼。
此处,却是一处围城,四处小门紧闭,围中之人,唯有半点退路。
刘策瞥了眼墙下,面上不见分毫色变。
左徒明拂着羽扇,行到刘策身侧,“杀了这些人,主公也算是报了当年之仇,吴国重归主公掌中。”
刘策望着墙下厮杀,面上无悲无喜,“全都是仰仗军师谋划。这些害死我父王之人,才能死在此处,死在我眼前。”
左徒明挥动羽扇,“此间事情已无悬念,北方狄冀大战,确实引人关注。”
刘策收回目光,看着左徒明,“军师以为如何?”
左徒明用羽扇掩住唇齿,淡淡说道:“扬獍师兄,深不可测。”
吴国向西,楚国境内。
一间书房,放眼望去,能见书生背对。他扬起手来,将手中酒水洒于地上,“吕烽啊吕烽,当年我炸了堤防,你却于九霄山下,放我一条生路。可今日,谁又会放你?你将这世道,看得天真,死的,亦是天真。”
同样消息,传入西蜀地界。
送信人进入一座花园,入秋时候,园中依旧是百花争艳。
那信使面前出现一人,信纸被那嬷嬷拦下。
嬷嬷扯了信封,粗读一遍,冷冷说道:“狄冀开战,与我西蜀天南地北,这种事情,根本无需劳烦‘艳绝一方’操心。”
她将信封收入袖中,朝信使挥了挥手,“退下吧。”
那信使鞠躬离去。
嬷嬷隐入花丛深处。
一事起,天下动。
北方一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