冀王为众人分下任务之后,吕巍与吕尚,分别被派往东西两面。
他们二人,虽被分至两侧城墙,却还有一路同行。
城中虽然已现乱象,有不少泼皮无赖,趁机闹事。但与这两位悠闲王子相比,林火动作极快,手下兵卒已经领命分散,维护城内秩序,也算有些成效。
目前局势未至底谷,多数百姓,还是选择关屋闭舍,各自忧心。
高坐马背两人,见着街上兵卒来回奔走,也知道都是林火帐下之人。
吕尚不屑冷哼,“拿着鸡毛当令箭。”
吕巍似是听到吕尚话语,稍稍回过头来,“二弟,是在说谁?”
吕尚白了他一眼,“这种时候了,王兄,还要套我口舌?”
吕巍微微一笑,对吕尚质问,不置可否,反倒是拉紧缰绳。
他胯下战马,原是超出二王子稍许,此时,两人倒是并肩。他目不斜视,却是对吕尚轻轻说道:“二弟,你觉得,三弟如何?”
吕尚皱眉,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也没什么特别意思。”吕巍扭头观察四周,“只是我觉得,三弟确实不错。文,能识破狄国大计,武,更是天生神力,勇冠三军。最重要的是……父王喜欢他啊。”
吕尚眯起双眼,“大哥想说什么,不妨直说,没必要左右试探。”
“怎么能说试探。你我可是血脉兄弟啊。”吕巍伸手捏着吕尚肩膀,“两位弟弟能够一展才华,我这做哥哥的,实在感到欣喜。说不定啊,今日之后,这东宫之位,就要拱手让贤咯。”
“大哥又何必说这些怪话。”吕尚冷冷一哼,敲开吕巍手掌,“三弟的能耐,我们还不知道?可他一向无心王位,这也是人尽可知。”
“人是会变的,他曾经无心王位,可将来,谁又知道?再者……”吕巍轻轻叹气,“到了一些位置,总会身不由己。”
吕尚扭头望向其他方向,语气轻描淡写,“三弟,不是那种人。”
说完此话,两人正至分岔路口,将要分道扬镳。
吕巍止住马蹄,望向吕尚,“你说他不是那种人。你当然可以这样对别人说。可是啊,王弟……”吕巍指了指自己心脏,“你心里明白,你根本骗不了你自己。”
吕尚并未答话,也未离开,只是静静端详王兄侧脸。
吕巍继续说道:“此间事了,若能战胜狄狗,三弟必受重用。他活捉姜格尔之事,已经传遍冀国上下。冀国尚武,谁又不爱英雄?可惜这是战场,战场危机四伏,也没人能说自己,必定能够全身而退。无论贩夫走卒,亦或是,王孙贵胄。”
吕尚手掌微颤,“你是说,你要……”他举起手账,在脖上一划。
“哎!”吕巍伸手,将他手掌按住,“二弟这动作,又是什么意思?我难道还能害我亲生兄弟不成?只不过呢……战场之上,意外总会发生。”
“走了!”吕巍轻夹马肚,缓缓离开,“马郡守,还在城东等我。二弟,你也别让人家扬獍,在西城等久了。”
说罢,吕巍扬鞭而去。
吕尚呆在原地,低头思索片刻。
他抽出腰间纸扇,微风轻摇,似是要挥退城中喧嚣,随后调转马头,重新上路。
他未多言,却能见目光闪烁。
再回到城墙之上,吕烽自然听不到他那两位兄长话语,即便听到,他也无暇分心。只因他所站之处,已然血流成河。
战斗方一开始,吕烽便发现,狄国此次是有备而来。
两万余人,攻他这面城墙,便有半数。
号角声起,吕烽立于墙上,引领众箭手控箭弦上,只等狄军靠近。
只是初次冲锋,那些狄军竟然派出方阵。
拥挤狄军匀速奔来。
他们要做什么?
在攻城时候,挤成一团,那便是来送死。
吕烽心中顿感疑惑,可狄军送上门来,岂有放过之理?
五十步时,吕烽挥下手掌,高呼,“放箭!”
“嗡!!!”弓响汇成一声长鸣。
箭羽腾空而起,又化作箭雨,飞坠而下,穿透人身,扎入大地。
然而,结果却令吕烽瞠目。
箭羽腾空之时,方阵突变,他们骤然加速,高举盾牌,遮风挡“雨”。
狄军甲士动作极快,扛过第一波箭雨,已经靠近城墙不少。
若只是这样,那便并不新奇。盾阵扛箭,在其余战场上,也是常用伎俩。
可只等第一波箭落之后,狄军居然同时丢盾。
而在巨盾之后,人人身背沙袋!
他们迅速分成六股,涌向护城河六处,训练有素。
而那六处,正是护城河浅滩所在。
这绝不是巧合!
必定是大庆城中奸细,将城防信息,全部透露。
填河部队,迅速逼近,吕烽却因为仓促守城,不得滚油檑木,唯有弓箭。
他正准备下令射杀城下士卒。
可狄军对此亦有预料。
填河部队弃盾之后,身后立即涌出大队弓手跟上,拉弓射箭,压制城头冀军。
若说骑射,冀军自认不差,可与狄军相比,还是有些差距。
冀军仗城墙便利,可毕竟人少,只能与狄军箭手拼至平手,无法顾及城下填河之人,硬生生让他们在眼皮底下,于护城河上,造出六块“陆地”。
“陆地”已成,狄军发起总攻,大批兵甲扛着云梯钩链,冲向城墙。
狄军行进环环相扣,将人数优势尽情发挥。
也不知狄军做何想法,竟然将半数兵力,投入吕烽所在城墙。
一万对两千,即便是守城,这人数亦是绝不对等。
可是吕烽别无选择,他也不会退缩。
当第一条锁钩飞上城墙,吕烽便明白过来,此时此刻,唯有死战!
进,则生;退,则死。
战机与危险,皆在一线之间。
狄军将大量人数投入在这面城墙,吕烽只要守住,甚至将这万人击溃,那么大庆之围,顿时立解。
只要守住,那么等周遭军队反应过来,从四周包围而来。到时候,这些狄军,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冀土。
生死存亡,担在一人肩上。
吕烽扬起长枪,亲自杀入战局。
铁枪所指,皆是腥风血雨。
吕烽便如一尾蛟龙,从城墙一头,杀至另一方向。查缺补漏,施以援手。
鲜血撒遍墙砖,又顺着墙砖缝隙满溢而出,青灰城墙,半染暗红,便像是为这城头,带上一顶血色毡帽。
绳索挂上墙头,一根,两根,三根……
云梯架上墙垛。一架,两架,三架……
狄军涌上城墙,一个,两个,三个……
黑潮漫上城头,城墙拥挤不堪,冀军阵线越推越后。
那防线,看着便像是丝线,一扯即破,可这丝线,又是由蛛丝拧成,坚韧异常。
每当撕扯至极限之时,吕烽便会如同奇兵天降。
任由你如何施为,用尽蛮力,他始终牢不可破。
攻城血战,从午后,一直杀至夕阳下垂。
狄军全军出击,吕烽防线,依旧坚守。
他便如一血人,浑身浸透。又似傀儡,面对杀戮不知疲倦。
日头越降越低,终在最后一丝余晖之时。
狄军鸣金收兵。
帐下甲士,如同大潮汹涌,又似潮落无声,退下城楼。
吕烽望向夕阳,用长枪拄着地面。
即便是他,这般厮杀下来,身上也是难免挂彩,如今看来稍显狼狈。
可他眼中却有希冀。
他做到了。
他们做到了!
吕烽望向四周,望向那些丧命袍泽。他们区区两千人,竟然真将一万大军,拦在大庆城外。
他们能赢!
可是……
吕烽侧耳倾听。
方才战至一半,城中已无声响,为何此时嘈杂再现?
吕烽舔了舔干裂嘴唇,心中疑惑,却见到远处信兵狂奔而来。
气氛不详。
“急报!”那信兵一边奔跑,一边呼喊,“大王子出击迎敌,中伏溃败,不知去向。二王子弃城而逃。”
吕烽只觉天旋地转,勉力撑住身形,拽住那信兵肩膀,“大王呢?大王在哪里?”
“大王……”信兵咬牙,“大王,生死不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