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的情况,林火觉得很有趣。
虽然谜团依旧,但赵厄尘留下的讯息,仿佛让他回到了龙兴岁月。
那时候,还没虎头帮,也没多金帮。
那时候,林火还是个孩子,李虎和陆多金同样岁数,两人从小便争斗不停。
定了场子,划下道道,你约三五好友,我叫兄弟几个,大家大干一场,输得自愿低头,赢得洋洋得意。
男人,靠拳头说话。
粗暴,原始,畅快。
争什么?夺什么?
回想不清。
但那些单纯的,简单的日子,印在脑海里。
幼稚,却记忆犹新。
林火笑着,与山师阴并排而行。
“你在傻笑什么?”红袍儿不解地问道。
林火摇了摇头,“没什么。”
这种回忆,红袍儿应该不懂吧。毕竟他从小就是少爷,哪有打野架的日子。
山师阴盯着他的侧脸,似是不想放弃。
他的目光有种压力,林火心里发虚,赶紧转移话题,“这么晚叫你去,只怕不安好心。”
“愚蠢的人,不就是这样吗?”山师阴冷冷一笑,“在心爱的姑娘面前,丢了面子,总得找回来。能够想到的方法,也只有动粗。还真是难看。”
难看吗?
林火心中暗叹。
山师阴按住他的肩膀,露出一个笑脸,“安心啦。那些残兵败将,可不是我们林大宗师的对手。”
林火无奈苦笑,“还是因为山师军师,料事如神,决胜千里。”
山师阴哈哈笑着。
林火抬头望天,“时辰差不多了。”
晚风凄寒,山师阴扎紧红色围脖,“要变天了。”
前半夜,月明星稀。
趋近子时,夜有云涌,玉盘半隐半现。
子时刚过一刻,林火与山师阴,已经到了“洗砚湖”边,树林就在眼前。
今日星在云后,见不到湖天星海。
“洗砚湖”不起波澜,静得如同死水。
山师阴走在稍前,神情自若,“前几日,看了扬獍与琼花姑娘依依不舍。今日,倒是要来茬架,还真是大煞风景。”
两人走入林中。
没了另外晚风,夜深林静,全无声息,气氛诡异沉闷。
山师阴拉松围脖,喘了口气,“先到这吧。”
林火停下脚步,不解地看着山师阴,“停在这里?我们还没到湖边呢。”
“不是我们。”山师阴与林火拉开距离,“是你,留在这里。”
林火脑中先是一蒙,随后反应过来,“你要一个人去?”
山师阴轻描淡写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林火急道:“你又不会武功,若是他真找人埋伏你,你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?”
“风险与机遇共存。”山师阴挑了挑眉,“若是我孤身赴宴,我为弱者。在他们看来,如同肉在板上,随他鱼肉。当一个人陷入狂妄自大,那种自以为是的强大,会让他麻痹大意。而我,就能套出更多线索。”
“不行!”林火咬了咬牙,“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。”
“你这呆子,能不能动动脑子?”山师阴微微一笑,“若是真有危险,我难道不会呼喊?”
林火一时语塞。
山师阴拍了拍他肩膀,“所以,我这条小命,可就交给你咯!”
他朝林火挤了挤眼,“你若是平日看我不顺眼,等我呼救,不妨多等一会儿,让他们先揍我一顿,也算为你出气。”
林火无奈摇头,他知道山师阴心意已决,他无法阻止,只能低声叮咛,“可不能逞强,若是有丝毫不妥,立刻呼救!我在这儿,时刻待命。”
“安心,安心。”山师阴挥了挥手,转身离去。
林火目送他离开。
看着他背影隐入林中,林火心中,总有一丝不安。
如同头上之月,暧昧不明。
林火拔出剑来,他做好准备,若是山师阴叫喊,第一时间杀入林中。
时间流逝,林中除他呼吸,再无其他声响。
多久未曾这般,焦急等待?
他像是回到那年冬天,老爷子带他伏在雪中。冰冷紧贴脸颊,双手握着弓箭,指尖发麻,却不能松手。
面前是皑皑白雪,身上披风已成雪衣,他只想回到城内,钻进被子,喝一碗滚烫肉汤。
但无肉下锅,仍需忍耐。
等待……
煎熬……
只为出手的那一瞬,一击必中!
老爷子说:“人生往往只有一次机会。所以,好猎人,从不缺乏耐心。”
林火倚在树上,缓缓合上双眼,调整呼吸,倾听……
无声,缄默,死寂。
“林子!”
林火猛然睁开双眼,迈开流星大步,闯入林中。
他立刻瞧见山师阴背影,只是夜空漆黑,看不清晰。
“红袍儿?”林火持剑靠近。
林火嗅了嗅鼻,空气中,弥散刺鼻气味。
血!
林火大惊失色,三步并作两步,拉过山师肩头。
明月从云后探出一丝!
凄冷月色下,山师阴手握短剑,剑上满是鲜血,而赵厄尘,就倒在红袍儿面前。
死不瞑目!
林火悚然一惊,“发生了什么?”
山师阴面色复杂,看着手中短剑。
林火这才发现,红袍儿小臂正在流血。他立刻撕下衣袂,为山师阴裹上伤口,“告诉我?发生了什么?你把赵厄尘杀了?”
山师阴望着林火,仍旧没有说话。
突然,林外传来声响。
数十火把在外晃荡,隐约传来人声交谈,“虞教习!便是此处!”
“赵师兄说,若是他半个时辰都未回来,便让我们带你来寻他。”
目瞪口呆!
林火虽不聪明,但他不笨,瞬间明白过来。
中计了!
他相信山师阴。山师阴没有理由,也没有动机残杀赵厄尘。结论就是,这是个圈套。如果被来人当场围住,事后绝难翻身。
林火当机立断,拉住山师阴手腕,“快走!”
山师阴不动一步,“为何要走?我又没有杀人。”
林火急得额头冒汗,“你平日这么聪明!怎么突然犯傻,若是被人当场抓住,有口难辩啊!”
山师阴挥开林火手掌,“那就不辩。我就看看,这些愚人,能够蠢到何种境界。”
“你!你!”林火指着山师阴,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也不知是说他自信,还是自大。
这一耽搁,火把聚拢过来。
众人见到赵厄尘倒在地上,皆是一惊。立刻有人上前,查看死活。
林火拉着山师阴,走到一边,心中暗暗焦急。
不过片刻,虞城便已赶到。
那查探弟子面色发寒,对虞城恭谨说道:“死了。”
虞城脸色一变。
周遭人群一阵吵闹,更有弟子拔剑出鞘。
“稍安勿躁!”虞城抬臂高呼,声浪稍缓。
他对山师阴,沉声说道:“此地发生何事?”
“还能发生什么?”山师阴还未回话,立刻有人叫出声来。
他红着眼眶,似是与赵厄尘交厚,“定是这直娘贼,害了赵师兄!”
虞城皱了皱眉,“王师弟,若无证据,不能胡说!”
“教习糊涂啊!这事实不是摆在眼前?”王师弟捶胸顿足,甚是激动,“你看这山师阴满手是血,手里还捏着凶器!不是他杀,还是谁杀?”
说到最后,他甚至哭出声来,“师兄临走之前,便和我们说过,今日是要与山师阴理论,少不得做过一场。没想到……没想到竟然丢了性命!”
呜呼一声,竟然哭晕过去。其他弟子,手忙脚乱,将他抬了下去。
虞城叹了口气,上前查看赵厄尘背心伤口,又走到山师阴面前,沉声说道:“山师师弟,借兵刃一阅。”
山师阴随意一抛,将剑掷给虞城,“没什么好看的。想来伤口一定一致。”他又解开林火所包伤口,冷冷一笑,“想来这伤口,和他手中兵刃也是一致。”
虞城接过短剑,仔细比对,脸色下沉,“山师师弟。我信你为人,此事如何解释?”
山师阴打了个哈欠,“我若告诉你们,我入得林中,赵厄尘已经死了。我上前查探尸首,就有人偷袭,就地取了凶器反抗,还被那人伤了手臂。然后我高声呼救,林子赶到,那人便逃之夭夭。这样的故事,你们信不信?”
虞城摇了摇头,望向林火,“林师弟,你可看到贼人?”
林火咬了咬牙,“见到了!”
虞城注视林火双眼,“林师弟,你可不会说谎。”
林火脸上发烫,低下头去。
就在此时,林中又有火把跑来,“教习!又发现三具尸体!皆是从背后,被人一剑穿心。”
虞城看了眼手中短剑,“比对伤口!”
山师阴淡淡说道:“有何比对必要?做到了这份上,伤口自然一致。”
虞城注视着山师阴,沉默无言。
山师阴伸出双手,“证据确凿,抓人吧。”他朝向林中,高声喝道:“我知道你还在!”
谁还在?
真凶?
林火抬起头来,环顾四周,可夜色昏暗,除了火把四周,再难看清他物。
山师阴勾起嘴角,“这局,算我认栽!”
话音未落,周遭人声鼎沸,皆是谩骂。
“装什么装!凶手就是你!”
“还认栽?人赃并获!当然得要认栽!”
虞城环顾四周,叹了口气,“拿下。”
“谁敢!”
林火持剑上前,将山师阴护在身后。
虞城又叹口气,“林师弟,不要激动。我们只是将山师师弟暂时收押,若是内有隐情,必定不会害山师师弟,一根汗毛!”
林火平举剑尖,一言不发。
突然顶上生风,林火抬头去看。
吕烽从天而降,落在林火身侧。
林火心中一喜,背对吕烽,面朝众人,“烽子!咱们杀……”
后颈骤然一痛,面前天旋地转。
林火回头去看,只见到吕烽面无表情,“你……为……为什……”
吕烽上前一步,捞住林火身躯。
花袍从人群中,漫步走出,“所谓道理,能言方能成理。你说是不是?”
山师阴挑了挑眉,“无话可说。”
花袍走到他面前,“你又何必至此。”
山师阴微微一笑,“生来便是如此。”
花袍饮了口酒,“一定要这样?”
山师阴点了点头,“你我都知,愿赌服输。”
花袍不再说话,看了眼吕烽。
吕烽扛着林火,随花袍而去。
无人阻拦。
回首时,人群将来路塞满。
山师阴的身影,消失在人群之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