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黑风高夜,杀人放火时。
自从董蛮武主政,王都昌隆变化不小。董蛮武主张“乱世重典”,刑罚极其严苛,行窃便需剁手,更是不时开启夜禁。若被侍卫寻到犯禁,可当街射杀。
轻犯从严,菜市口人头垒山。
如此一来,虽使作奸犯科之举巨减,却也使人心惶惶,唯恐一言一行触犯律法。
谁也不想成那菜市口一摊污血,却不知,入夜之后,更多鲜血横流。
确有官宦见不得这般血腥,上表呈书,当庭怒骂。
然而。
白日黔首血流,入夜官宦胆寒。
朝堂群臣,十去其二。凡是敢于反抗董蛮武之人,不出十日,必定暴毙府中。
谁人都知是董蛮武下手,却未有一人能抓他把柄。
皆因为那些肮脏事情,都无需大将军染手,自有另一人,为其磨刀。
这柄刀,便是山师阴。
夜越黑,刀芒越亮。
今夜,正是出鞘时候。
街头尚有几座小摊未曾收拾,街尾却已无行人,唯有两道人影,立在郝府墙外。
“咔嘣”,枫叔震断郝府门栓。
巡夜侍卫,见到两人,便拱手行礼,自觉避开。
进门之前,枫叔再看红袍,似是有些不解,却未有多言,用块黑布,蒙上脸面。
山师阴见他疑惑表情,微微笑道:“你可是奇怪,杀了这么多人,我今日为何亲自前来?”
“少爷如此决定,自然有少爷原因。”枫叔垂首说道,“只是这些肮脏事情,原就无需少爷出面。”
山师阴不以为意,“我还有些话,想和这位郝大人聊聊。”
说话间,他眼中似是闪过一丝疲乏。
这一瞬变化,尽收枫叔眼底,“少爷。”
山师阴扭过头来,“怎么了?”
枫叔无声沉默,他突然回想起这些时日中,山师阴身上变化。他为董蛮武杀人越多,便越与董蛮武亲近,也越发沉默寡言。
山师阴心中藏了太多事,然而枫叔却无能为力,只能见他日渐疲倦。
若是林公子在就好了,至少少爷还能有个倾诉对象。
枫叔不由这样想着,但他也知,林火一时半会儿不会返回大燕。而他身为家仆,虽是人微言轻,仍要出声提醒,“少爷,你多久未曾卧床而眠?”
山师阴摆了摆手,“不碍事。”说着,便准备去推郝府大门。
枫叔伸出手来,将山师阴手掌按住。他看着山师阴双眼,严肃说道:“碍事。”
山师阴定了定,终是无奈一笑,“枫叔不要担心,此事一毕,我便好好休息几日。也带家里那只疯猫出去玩玩,不然真把他憋疯了,晚上割了我的脑袋,那可是得不偿失。”
枫叔沉声道:“即便他是天位,若要对少爷不利,也得先跨过唐某人尸首。”
“好了。不过是句玩笑话,枫叔不要这么认真。”山师阴说着,拍了拍枫叔手掌。
枫叔不再言语,径直拦在山师阴身前,“少爷,还请退后。”
山师阴也不在乎,交由枫叔推门。
“吱呀。”
大门开启。
而在大门之后,一人正端坐院中石桌,自饮自酌。
枫叔眉头一皱,担心院中有诈,将山师阴牢牢护在身后。
郝瑞并未抬头,却是拿出另一酒杯,“从我在殿上痛骂董贼之日起,我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。只是没想到,来杀我之人,居然是你。”
山师阴将枫叔轻轻推开,“世上巧合,多是人谋。”
“说的也是。”郝瑞将酒斟满两杯,“可能饮酒?”
枫叔小声提醒,“少爷,小心有诈。”
山师阴微微一笑,径直走到郝瑞对面,拱手行礼,“失礼了。”说罢,便在桌边坐下。
郝瑞举起酒杯,如若与老友对谈,“年纪轻轻,何必为董贼做事。”
山师阴与他碰杯,“我若说是为大燕,你信与不信?”
郝瑞微微愣神,却是含笑饮下,放落酒杯,“我信。”
刀子酒,滚喉而过。
山师阴以袖掩面,共饮一杯,“你信我,我却有一事不明。”说罢,亲手为两人满上。
郝瑞再举酒杯,“但说无妨。”
山师阴却未饮酒,反而抬起手腕,将杯中酒水缓缓洒在地上,“如今朝局,便如这杯中之水,倾杯一倒,覆水难收。郝大人乃是聪明人,又何必做这出头之鸟?”
郝瑞看着酒珠点滴滚落,反问道:“你至今为董蛮武杀了多少官员?”
山师阴垂下目光,沉声道:“很多。”
郝瑞望向山师阴脸庞,继续问道:“有几人,如我这般冥顽不灵?”
山师阴叹了口气,“不少。”
郝瑞哈哈大笑,站起身来。
枫叔向前一步,唯恐郝瑞异动。
山师阴却是摆了摆手,示意枫叔无需担心。
郝瑞并不在意枫叔动作,自顾自背过身去,“董贼所为或许有几分道理。亦或许我等便是这般不明事理,明知潮流难阻,却仍逆流寻死。但你,可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?”
山师阴拱手躬身,“还请赐教。”
“开天辟地以来,世分东西二方,同生天地,却又大有不同。传闻,上古有灭世洪流,西人造舟以求自保,而我东人,却是众志成城,视死如归正面以抗,终使血脉繁衍,天下繁荣。”
山师阴皱眉沉思。
郝瑞轻抚颚下短须,“先人尚且如此,我等后生,又怎么能做不到?”他仰起头来,望着无月之夜,“乌云遮月,与其营营苟且,不如拨云见月。”
“这事儿。”他低下头来,看着红袍双眼,“总得有人开个头吧。”
山师阴站起身来,“可你根本见不到那一刻,今夜你就会长眠此地,绝无幸免可能!”
“我都明白,我也是怕死之人。可是……”郝瑞洒脱一笑,“捐躯赴国难,视死忽如归。”
山师阴浑身一震,深鞠一躬。
郝瑞拱手还礼。
山师阴直起脊背,转过身来,“我敬你气节,可惜你我道不相同。”他迈开脚步,走向唐枫,“枫叔,还请给郝大人一个痛快。”
枫叔领命,与山师阴擦肩而过。
郝瑞又再出声,“小友,我还有一事相求。”
山师阴顿住身形,并未回头,“祸不及妻儿。”
郝瑞嘴角含笑,“我这辈子,上对苍天下对黎民,最对不起的,只有他们了。”说罢,他再鞠一躬,整理衣着,轻合双目。
枫叔甩开臂膀,一拳轰在郝瑞胸膛。
山师阴合起双目,一声叹息。
真元迸发,瞬间粉碎心脉,郝瑞瘫软于地。
山师阴突然有些兴致阑珊,浑身疲乏无力,他转过身来,看着郝瑞尸首,“枫叔,你说,我是不是做错了?”
枫叔沉吟片刻,“史书尚且成王败寇,世事原就对错难分。我只知道,无论少爷做何事,我皆愿为少爷赴汤蹈火。”
山师阴微微一笑,正准备叫枫叔离开,却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响。
脚步,顿在门口。
“咣当。”
山师阴立即回头,却见到苏丹霞一脸惊愕,脚下躺着郝瑞官身腰牌。
郝瑞将腰牌落在了摊位上?
苏丹霞是来还腰牌?
她看到了一切!
山师阴面沉如水,脑中急转,瞬间做出决断。
她必定会逃!
留她不得!
可还未等他发令,苏丹霞猛然奔入府中,拽住红袍儿手腕就往回奔,“危险!快跑!”
山师阴被她抓紧手腕,脑中发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