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项隆德突然出现在大王子项桓的军阵之中,项建陡然之间,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。
他一直觉得项桓愚蠢,但是现在看来,真正愚蠢的人,却是他项建。只是他想不明白,项隆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了他。这份来自近臣的背叛,让项建提不起半点力气。
楚王立在台阶之上,他远远望了过来,便认出了项隆德身份,“若孤没有记错,项隆德你应该是建儿的辅臣。”
项隆德垂首不敢抬头,展现出最大的谦卑,“我虽为二王子谋,但还应为楚国谋,为大王谋。若是明知二王子图谋不轨,我却袖手旁观,那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,不仁不义。”
项建跌坐在地上,冷笑着说不出话。
楚王看了项建一眼,眼中似有恨铁不成钢之意,但是他没有将怒火宣泄出来,而是对项隆德沉声说道:“你倒是说说,孤的这个二儿子,是怎样不忠不孝,不仁不义!”
项隆德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出楚王话中恼意,依旧情真意切地说道:“原本下臣是真心实意辅佐二王子,可越是深交,越是发现二王子不是平日里谦逊仁德的模样。下臣当时便义愤填膺,想要挂印辞官。但是下臣仔细一想,若是就这样离职而去,岂不是让真相蒙尘,让百姓不解,更是限大王于不义吗?故而下臣便藏蝼蚁之躯,屈身于猛虎身旁。”
楚王寒声道:“那孤还得感谢你为国忍辱负重?”
“下臣只是做自己该做之事。”项隆德此时便像是愣头青一般,躬身拜过楚王,随后手指项建,“下臣所做的所有事情,便是为了向诸位揭示出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!”
他双臂一展,面向文武百官,分明是要将事情让所有人听歌明白。
项桓在一边无声站着,或许这便是他的目标。
无人来得及去想太多,因为项隆德已经将他“冒险得来”的消息大声说了出来,“项建身为王子,不思报国,却走私兵械于他国,此为不忠。”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册子,重重扔在地上,“其中种种账目,全部在此册上。”
众人目光随着那册子重重落地。楚王也是略微眯起双眼。
项隆德又继续说道:“项建区区王子,却在大王眼皮子底下结党营私,更是贿赂朝廷忠臣,意图谋反。此为不孝!”他又拿出另一卷册子,往地上一抛,“行贿数目与行贿名单,全部在这本册子里。”
这一份册子落地,百官之中约有三分之一背脊冒汗。
楚王更是目露凶光,从百官身上一一扫过。
项隆德还没说完,他向后走了几步,拽住葛俊衣领,将他拖行到众人目光之下,“项建私加赋税,征收民脂民膏,全然不顾百姓死活,此为不仁!”
葛俊拜倒在地,动也不敢动,只敢在地上浑身颤抖。
项隆德又走到最后那名老翁身旁,将那老翁一脚踹倒在地,“这人是大王子府中执事,项建买通这老贼,每日给大王子食物之中下毒,谋害血脉兄弟!还有比这更不义之事吗?”
那老翁面如死灰,偏偏不敢说话,只能静静伏在地上。
项隆德的“不忠不孝,不仁不义”刚刚说完,大王子项桓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朝楚王连连跪拜,“还请父王!为儿臣做主!”
魂归台上,随着项桓一拜,气氛冰冷到极点,更是没有半点声音。
偏偏外城区百姓放起烟火,点亮漆黑夜空。
那些欢庆声音,与此事台中,格格不入。
楚王望向葛俊,沉声说道:“项御史所言当真?”
葛俊抬眼看了项隆德一眼,项隆德不为所动。他又望向项桓,项桓亦然跪伏在地。
楚王怒极大喝,“孤在问你话呢!”
葛俊浑身一颤,赶紧答道:“下臣都是按照二王子的吩咐行事,下臣也是无奈之举。”他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,颤颤巍巍说道:“下臣这里有二王子亲笔书信为证,二王子答应等他登上王位,让下臣连升三级,下臣才鬼迷了心窍,下臣……下臣……”他将信纸双手高举,可搜肠刮肚找不到话语。
“够了!”楚王大喝一声,最终闭起双眼,一声长叹。
那一声叹息之中,也不知有多少无奈。
楚王重新睁开眼来,望向项建方向,“事已至此,人证物证皆在,晋源候,你还有何话可说?”
项建没有说话,只是冷冷看着项隆德。
他现在,算是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理顺了过来。
项隆德从一开始便是项桓的人。他接近项建,全然是在计划之中。
所以他才会如此热心,为项建管理兵甲走私之事。
所以他才会精打细算,记住每一笔贿赂官员的费用。
所以他才会亲自前往边远小镇,主持私加赋税赋税之事。
所以他才让会让甲士头绑白巾,就为了造成如今假象。他才会启用他那兄弟项昌意,让援军不能出现。他才会在最后关头,突然消失无踪!
一切都是早有预谋!
可悲他项建一直认为自己高人一等,以为自己比项桓更进一步,其实早早被人握在掌心。
项建以为项桓是跳梁小丑,到头来……
到头来……
项建仰天大笑,那笑声之中满是悲怆,满是凄凉,“到头来,我才是跳梁小丑!”大笑过后,他已然是瘫软在地,一动不动。
无人应答,所有人都知道,项建大势已去。
楚王眼中暗淡几分,他似是累了,向后退了几步,坐在自己的蒲团之上,“老大,你说吧。这件事,你准备怎么处理?”
项桓跪地不起,“儿臣不敢逾越。”
楚王冷哼一声,“这世上,还有你不敢之事?”
项桓并不抬头,“儿臣一向以楚国为重。”
楚王闻言抿住双唇,过了片刻,方才说道:“那就当孤听听你的意见。”
项桓这才站起身来,“儿臣便斗胆一言。”
他走到项隆德身边。
项隆德躬身后退。
项桓看着地上两卷册子,又扫过葛俊与老翁。
百官之中那些受贿之人,皆是身子紧绷。
随后项桓抬头一笑,他不说二话,从一边将士手中取过火把,丢在两卷册子身上。随后他又拔出腰间长剑,“刷刷”两剑。
册子付诸一炬,葛俊与老翁倒在血泊之中。
楚王猛然站起身来,却又眯眼坐下。
项桓再次拜倒在地,“老二乃是我血脉兄弟,即便是做错了事情,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教好,若是父王要伐,便罚我一人。”
“罚你?”楚王冷冷一哼,目光扫过百官,“就算孤想罚你,只怕百官也不答应吧。”
项桓跪伏不言。
楚王长袖一挥,站起身来,扭身便走,“回宫!”
內侍高呼,“大王回宫!百官拜送!”
台中之人,皆是跪地山呼万岁。
楚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魂归台去。
项桓这才起身,快步走到项建身边,双手将项建扶了起来。
他面上满是关切,话中却低声说道:“二弟,你说的没错。要夺天下,拼得还是权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