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。
滋润万物,水性绵密,至善至柔。
《老子》说:“上善若水。”
然而,水微则无声,巨则汹涌。
如同龙江,贯通大燕,养育万万人民,容纳万物而不争,滋养生灵而不言。而今日,龙江终是显露爪牙。
决堤,终让人们回想起,什么叫洪水猛兽!
左徒先生,浮在空中。
他终究是来晚了,决堤处已是一片汪洋。
人定胜天?
孤身一人,面对苍茫宇宙,如何能够说出,这般浅薄之语。
左徒先生明白,所谓人力,终有穷时。
面对自然伟力,人?渺小得如同沙砾。
但是,他要下去,下到决堤之处,以血肉之躯,扛下万钧洪水!
为什么?
因为目力所及,皆是苦楚。
处于梦境的人们,窒息在水中;狼狈不堪的人们,在激流中奋勇,或许只为抓住,那一根纤细的木条;身强力壮的男儿,将家人托上屋脊,然后……带着微笑,卷入旋涡;衣衫尽湿的母亲,抱着嚎啕大哭的娃儿,在屋顶上瑟瑟发抖。
连泡沫都不曾浮起,连一声告别,都无能为力。
生命,在此刻弱不禁风。
他应该做些什么?
他应该做些什么!
左徒先生毅然决然,纵身一跃,飞降而下,燃烧全身真元,支起无色屏障。
耄耋老者,白发皑皑。
顶着奔流洪水,逆流而上。
猛得一击大浪,震得他面色发白,但是他寸步不退。
他不能退!
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,壮士暮年,雄心不已。
一波浪没,一波浪起。水波摔打,碎成点点晶莹。
左徒先生真元激荡,须发皆舞,孤身一人,站在巨浪之前,扛起万千生灵,“来吧!看看我这把老骨头,能撑多久!”
不远处,却有几团黑影,冒出头来。
天仍未亮。
龙门山上,九霄宗门,后山“万兵冢”中。
夜沉,瘴气萦绕,一支火把,照亮方寸之地。
火把握在林火手中,三人面色凝重。
他们已沿原路返回,朝着惨叫声响行去。可他们不敢加快脚步,“万兵冢”中尚有瘴气,沾着一点便是万劫不复。
况且,此刻最令人胆寒的,已不是这紫色瘴气,而是隐藏在黑夜中的人心。谁都无法预知,下一瞬,是否会有凶徒从某个角落一跃而出,突发袭击。
他们三人都不愚蠢,他们知道,若是被这惨呼吓倒,从而抱头鼠窜,只会陷入被动。
只有找到惨呼来源,才能找到更多信息。若是有人遇害,那遇害之人是谁?受到何种对待?任何蛛丝马迹,在未来都可能救人一命。
更别说,那人或许尚未丧命,仍在抵抗。此去能将凶手抓个正着,那便是再好不过。
无暇去看路边兵刃,三人紧赶慢赶,终于离那声响处不远。
林火耳力惊人,虽然惨叫只有一声,但他仍旧寻到道路。
绕过一片瘴气,转过几个树桩,林火停下脚步,“就在这里。”
“这里?”南柯姑娘借着火光,观察四周,可周遭除了树木再无他物。
嗅嗅空气,确实能够闻到血腥气味,难道受袭者一番激战,已经逃离此地?
山师阴拍了拍她的肩膀,指向树枝。
南柯姑娘抬头去看,立刻面色发白,捂住口鼻。
林火高举火把。
只见一具尸体,倒吊树上,咽喉被利刃割开,鲜血随着尸身晃荡,滴落下来。方正面孔,正是司空无。
那血腥创口,如同一张诡异笑脸,看得人头皮发麻。
林火眉头紧皱,他也算沾过鲜血,这般情景也是令人不适。
南柯姑娘更是扶着树干,干呕起来。
山师阴皱了皱眉,接过火把,“林子,把尸体放下来。”
林火明白,红袍儿想要再找些线索。他顺着树上绳索,找到树干,正准备拔剑砍断绳结,却见到远处一朵火光。
那是长脸的左徒欢。
两人打了个照面,左徒欢却未看林火,而是望向林火身后,一脸惊诧。
林火心知要坏,还没等他开口解释,那左徒欢已灭了火把,隐入黑暗。
林火无奈摇头,拔剑斩断麻绳。
“噗通”一声闷响,尸体落地。
他回到山师阴身边,叹了口气,“这下可好,刚刚那位左徒师兄,只怕把我们当做了凶手。”
“随他去吧。”山师阴毫不在意,蹲下身子,翻检尸首,“他信不过我们,自然也信不过别人。或者,他根本就是在演戏。”
南柯姑娘躲在一边,皱紧眉头,“现在这林子里,也只有我们三人,不用互相怀疑。”
林火点了点头,深以为然。
山师阴沾了些血迹,两指摩擦,“血迹尚新,应该就是在那声痛呼之后。”他又抬头望向林火,“林子,去四周看看,可有足迹。”
林火答应下来,取了根树枝引燃,在周遭巡视一圈,摇了摇头,“地上确有几人足迹,但我们几人足印相差不大,光线不明,实在难以辨认。”
山师阴微微皱眉,抬头观察周遭树木,突然问道:“你说,凶手为何要将尸体倒吊起来?”
林火想不明白,胡乱猜了一个,“或许是为了示威?”
山师阴不置可否。
南柯凝思片刻,开口说道:“或许是为了隐藏尸体?方才我第一时间,便没看到尸首。”
山师阴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“你们说的都有可能。但又并不完全。”
他站起身来,伸展四肢,“明明可以无声杀害司空无,却特意让他发出惨叫。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尸首。那么示威的可能性极大。是要在我们之中,制造恐慌。”
“既然是示威。隐藏尸首,就没有必要。毕竟查看地面,也能找到血迹,不难找到尸体。可这些动机都不充分。”山师阴来回踱了两步,“这人隐藏在我们之间。随时可能被抓住现行,却还要费时费力,将尸体悬挂起来。这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他眉头紧皱,显然也是思而不得。
林火却有些不解,“红袍儿,你就这么确定,凶手就在我们之间?”
“只能说可能性极大。”山师阴微微一笑,露出袖中响箭,“九霄响箭,只需握紧,就能激发。发出惨叫的时间,够他激发响箭。况且……”
山师阴顿了顿,似乎有些不情愿,“这些九霄门人,都非庸手。即便是天位高手,想要在毫无动静的情况下,将他击杀,也非一瞬之事。”
林火明白过来,“所以,一定是同行之人下手。”
山师阴微笑点头,林火只觉得背脊发凉。
进入这林中的剩余十一人,皆有可能是凶手!
“我之前便在想,方柔嘉中计过于简单。现在想想,竟是为了支走左徒先生,好一招调虎离山,用山下百姓性命做押。只怕这‘万兵冢’才是他们真正目标所在。”山师阴敲了敲脑袋,“谁都无法保证,自己必定入得冢中。所以,此刻唯有两人最有嫌疑!”
林火与南柯略一思索,异口同声说道:“虞教习!还有那个……”
“还有那个前来报告的弟子。”山师阴又摇了摇头,“但若是他二人,为何要带这么多人一同入冢?就不怕我们坏了他的好事?”
林火与南柯同样陷入困惑。
林火疑道:“难道真有高手潜伏在侧?”
山师阴点了点头,“这也并非全无可能。若是门中名人,倒也能在司空无反应之前,将他击杀。而他做的这些后续准备,就是为了让我们内部互相怀疑,从而分裂,被他逐一击破。”
山师阴叹了口气,“变数太多,线索太少,我也只能推个大概。”
三人面面相觑,同时陷入沉默。
林火心中沉重。
原以为一波终了,谁知仍是疑团重重。
火把“噼里啪啦”地响着,迎着他凝重脸庞。
林火知道,到了这一步,若不制止凶手,所有人都不能全身而退。
前路,凶险未知。
抬头望天,黎明何时能来?
低头望林,瘴气环萦,只觉鬼气森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