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林火突闻噩耗,他再难控制住脑中杂乱的尖啸声响,直接吐出一口鲜血,昏厥了过去。
众多弟子中也有医科高手,可是面对林火的突然昏厥,也只能徒呼奈何,束手无策。那时候他们也只能将林火带在身边,全力保护。
毕竟只要林火醒来,便是即时战力。更别说项昌意绝不会允许他人将林火在此丢下。况且在山师阴追击之下,众人也无心观察林火的情况。
所以他们不曾发现,林火的眉头越皱越紧,越皱越紧……
昏迷之中,林火脑中便如同经历一场风暴。
莫名的巨风拉扯着他无形的身躯,血肉之躯在这里弱不禁风。被那些东南西北风拖拽忽短忽长,被撕开四分五裂,又被拼凑缝缝补补。
每一缕风吹过,都是一声尖啸。或是痛哭流涕,或是嬉笑怒骂,或是呢喃自语,或是癫狂叫嚣,各种声响纷至沓来,可偏偏那些声音混乱至极,根本无法分辨什么细节。
林火只觉得自己脑中被塞入无数线头,最后那些线头全部缠绕在一起,成了一团乱麻。
他想要呼喊,却无法出声,想要逃离,却动弹不得。
狂风不止。
林火只能在那巨风之中随风而动,旋转旋转,沉沦沉沦,在那风暴之中,不断深陷,不着边际。
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,林火只当这旋涡永无尽头,却在此刻他听到一个熟悉声音,“小友,你还准备睡上多久?”
林火骤然一惊,猛然睁开双眼。
他只见到天空中宛若亿万颗繁星斗转如一圈圈光环,而大胥先生一袭青衣儒衫便立在旋涡之中,对着他负手微笑。
林火心中大喜,就要张嘴说话,可是话音方才出口,便化作了嘈杂乱音,就连半个字也让人听不真切。
大胥先生微微一笑,抽出身后手掌,随风一舞。
林火眼前一花,脑中又是一阵晕眩,随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头顶蔚蓝天空,还有脚下无边草原。
他站立不定,便被身边大胥先生伸手扶住。
林火露出感激笑意。
大胥先生自然回报笑容,“好些了吗?”
林火赶紧点头,“多谢先生搭救。”不过很快林火便反映了过来,急切说道:“先生,你不是……”说到这里,林火却说如鲠在喉,不愿将后面半句说出口来。
他扭头望向大胥先生。
大胥先生自然知道林火要说什么,满不在乎地张开双臂,“不必怀疑,我方才已经葬身在三生石余威之中,尸骨不存。”
林火闻言一惊,不由张大嘴巴,“那先生为何在此,难道是我也……我也死了?这里又是哪里?”林火四处张望,只能见白云悠悠,青草丛丛,“这里难道是阴曹地府。”
大胥先生微笑摇头,“你觉得这里像是阴曹地府?”
林火愣愣摇头,“好像,不像……”
大胥先生继续摇头,也随着林火目光一起张望,就像是第一次打量这个地方,“我没想到,小友心中最想去的地方,原来是草原。”
林火闻言恍然,他想起来当时在九霄迷雾之中,便见过这处草原。当时草原上还有一间木屋,还有渡鸦,还有阿呆阿瓜。
不过这片草原上,只有他与大胥先生两人,还有微风拂面。
林火心有所感,他会想到这个地方,或许是因为当年他和吕烽在草原驰骋时候,是这些年他最怀念的时光。
然而美好总是短暂,随后扬獍反叛,吕烽也是死在乱民之中。
林火心中遗憾,天空上便蒙上一层阴影。
大胥先生仰头望去,便拍了拍林火肩膀。
林火感到大胥先生掌心传来的慰藉,忍住心中伤悲,再次问道:“先生,这里到底是哪里?”
大胥先生微笑说道:“这里是你的心台。每个使用三生石之人,都有可能进入心台之中,我当初的心台便是一座山顶小楼。藏书万卷,阅之不尽。”
“心台?”林火重复这两个字,眉头稍皱,疑惑地望向大胥先生,“先生,学生还不是很懂。”
大胥先生解释道:“你被三生石余威波及,在这机缘之下,你便陷入心台之中。见证心台,便能在天人路上,再进一步。”
林火心中一热,赶忙说道:“还请先生教我,学生应该做些什么?”
“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。”大胥先生将食指竖在唇前,“听。”
“听?”林火疑惑不解,但还是老实地闭上双眼,用心倾听。
然而他分明耳力过人,却只能听到风声呼啸。
停了片刻,林火睁开双眼,照实说道:“学生只听到风声。”
大胥先生眨了眨眼,虚空一摘。他两指夹紧,分明指间空无一物,却又像夹住什么。
林火奇怪地看着大胥先生。
大胥先生将手指往林火耳边一送,“故事,就在每一缕风中。”
林火骤然瞪大双眼,他顿时听到了万千声音。不再是过往那种嘈杂,而是娓娓道来。
他仿佛听见看见了落日余晖之下,甲士坐在尸堆之中,用桑叶吹奏一曲离殇。离散飘荡,又望远方。美娇娘褪了华裳,粗茶淡饭,只等离人归来的马蹄声响。她却不知,那离人已醉卧沙场。
大胥先生在他耳边轻弹,又是一缕风送入耳中。
林火脑中画面便换了模样。
午后和煦阳光,老者晒着太阳。孙儿在旁叽叽喳喳,缠着老人说那些早已说过无数遍的传说志异,演义荒唐。偏偏身边是战火后残垣断壁,小脸蛋尘土沾染,却不失希望。
大胥先生不再弹了,林火依旧没有睁开双眼。
耳中灌满风响。
从生到死,或喜或悲,由老至幼。有那旭日东升,还有日暮西沉。有帝国崛起,亦有乱世烽烟。
悲欢离合,生老病死,日月更迭,潮起潮落。
有始,有终。有终,有始。
林火便沉浸在混沌之中无法自拔。
大胥先生身影渐渐消失,天空草原渐渐消失,漫天斗换星移渐渐消失,只有大胥先生话语在林火耳边回荡,“天道无常,人事如风。天若有情天亦老,人间正道是沧桑。”
“小友……”
“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……”
刹那之间,林火只觉自己也化作了风,逆着无尽旋涡冲天而起。
“即便是你想出一万个方法,我也会将那一万种尝试统统掐灭。”
林火听到了山师阴的话音。
他缓缓睁开双眼,“即便你掐灭一万次希望,我也会点燃第一万零一次火光。”
白袍黑衣,曾几何时猎装红袍,如今天上地下,隔空凝视。
山师阴再难抑制身上颤抖,从指间开始,蔓延全身。他仰天喷出一口鲜血,倒在人群之中。
林火眼中无悲无喜,轻声一叹,“让开吧。”
地上万余甲士自觉分开两旁,为他一人开路让行。
林火再一挥掌,那火墙也是熄灭。
他飞身落地,行到山师阴亲兵身边,望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山师阴,那张沉睡面孔。他与亲兵说道:“等他醒了告诉他,当初他在冰湖旁救我一命,今天我还了。从今往后,我们两不相欠。这……也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说罢,林火对九霄弟子说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
就有弟子出声说道:“林师兄,九霄就在这里,山上还有这么多年积累的古籍,还有那些兵刃,那么多年积累,我们不走!我们现在占尽优势,要走也该他们走!”
林火摇了摇头,“人在哪里,九霄就在哪里。”说罢,他头也不回地走上离山通途。
那些个学子面露迟疑。
项昌意冷哼一声,第一个跟上林火脚步。薛荣华也不犹豫,立即追了上去。左徒先生叹了口气,朝学子们挥了挥手,“走吧,这里……已经不是九霄了。”
天上阴云遍布。
一行人,终是全部走了干净。留下一众燕军面面相觑。
九霄众学子便跟在林火身后下得山去。
林火却在平地站定。
暂时脱离了危险,项昌意兴高采烈地去拍林火肩膀,“小师弟!不错啊!居然成了天……”
项昌意话音未落,林火突然双眼一翻,仰天就倒。
昌意师兄大惊失色,赶紧将林火扶住,不断呼唤,“林火!林火!……”
番外 死界之主
死界没有日月星辰,就算是在有光亮的聚集地之中,抬头望去,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。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面纱,将光阴掩盖,只露出点滴恩泽。
或许这点小缺憾对许多人来说都不算是事情,毕竟和死前恐惧未知相比,如今死界之中的生活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。
只要你能够活着从永夜旷野中走到城内,那便能够一直生活下去。甚至还能够与一二好友相聚,消磨这无边无际的时光。
不过,既然能够活着离开永夜旷野,那么多数是生前实力超群之人。而实力超群之人,更多有各自独特的脾性,他们会愿意在这死气沉沉之地永生,还是另寻他法?
答案便在他们各自心中。
死界未知年月,居民来往不多。
聚集地还是在这无边岁月中越变越大,只是城中居民,多得是受不了时光折磨,最后又回去了那永夜旷野,被荒兽吞噬,去寻下一个轮回。还有些人留了下来,因为死界之中始终流传着一个传说。
登天之途,还阳之路。
就是在死城正中央,有一座通天高塔,传闻只要杀上高塔之顶,灭杀死界之主,便能够以肉身还阳。
也有人尝试过不进入塔身,直接从外部攀爬,这攀爬永无尽头。
还有人仗着自己天人之能,妄图顺着塔身飞至顶端,最终便会重新出现在永夜旷野之中。
唯一的方法,便是登楼。
唯一的可能,便是决胜。
只是这通天高塔,每年只有一日开启。这一日也就成了死城的大日子,哪怕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月深居简出的老怪物,也会在今天等待高塔开启。虽然,有信心挑战高塔的人,并不会多。
许多人会选择进入永夜旷野之中历练,传闻永夜旷野无边无际,越是远离死城,越能够见识到不一样的天地。
今年这一次,依旧是在大家意料之中。
围观者众,挑战者寡。
在高塔之前有一间酒肆,名曰“魂归”。这么多年来,众人默认,只有想要挑战高塔之人,才有资格坐到这酒肆之中。
今天这酒肆里,坐了十个人,各有风采。
酒肆中看店的掌柜与小二,并不是从阳间到来之人,他们原本便是死界之中产物。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和这死界一样神秘莫测。
来到死界的人们,便将他们称为鬼人。
就和死界城中其余设施一样,小商小贩全是土生土长,城中吃穿用度根本不用城中人们担心。那些全部在鬼人的掌握之中。
鬼人们有着和阳间人普通人一样的长相,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皮肤呈现出灰黑色,更是全都不会说话。想要感受到阳间那种热情的服务,那可就是来错了地方。
不过作为劳动者,他们总是能够不折不够地完成任务。
也曾经有人研究过他们那些吃食究竟是从何而来,不过这种探究全是徒劳。比如鬼人手中食物,便是从一个个虚无小口中拿出。那虚无小口不知通向何方。
后来有人猜测,他们这些活人死后会来到死界,或许那些个食物也会掉落下来?真实情况没人知晓,再往后也就无人探究。
如今这“魂归”酒肆,便是有这些鬼人在人群之间穿梭,递送吃食。
酒肆中十人或是群聚,或是独自一人霸占着一张桌子。群聚者多是有说有笑,偏偏有一张桌子上,那四人之间关系有些诡异。
“想不到,我们会有机会在一张桌子上喝酒。”老好人李尔冉撩起袖管,给桌上另外三人倒酒。
柳凤泊也没去那酒杯,直接从路过的小二手中夺过酒壶,猛灌一口,“要不是别的桌子都满了,我可不想和你们凑在一块儿。”
对于柳凤泊的这个脾气,李尔冉早就已经习惯了,也没有多么在意。
不过坐在李尔冉对桌的许歌将面前酒杯喝干,随后瞥了身边柳凤泊一眼,“手下败将也敢言勇。”
柳凤泊与许歌几乎是同种打扮,两人气质也是相近。
但是柳凤泊显然和许歌之间关系恶劣。他一把按住腰间千磨,恶狠狠地瞪着许歌,“若不是担心婆婆伤心,你这老头以为自己还能坐在这里?”
许歌微微一笑,“看在你和你妻子多年离别,在这里终于重逢的份上,我才放你一马,可还不知道天高地厚。”
柳凤泊哼声冷笑,“试试?”
许歌同样按住腰间千磨万击,“怕你?”
李尔冉赶紧出声打圆场,“二位,二位。大家今天都是为了死界之主而来,何必大动干戈。”
许歌无奈摇头,“谁叫他总要与我纠缠不休。”
柳凤泊哼了一声,“也不看看自己做的混账事情。”
李尔冉对着两人也是无可奈何,这两个人就像是天生对头,凑到一块便不得安生。他不得不将目光望向桌边另外一人,希望他能说几句话。
桌上最后一人,正是卞夏老宦。
卞夏老宦虽然双眼不能视物,但还是感觉到了李尔冉的目光,他伸手捏住酒杯,就要说完。
那便那边对桌的柳凤泊便望了过来,“你这老宦,那天夜里要不是你们阴损招式用尽,哪里让你活了那么长时间。”
另一边许歌也是对老宦不喜,“最烦你们这些朝廷走狗。怎么不快快轮回去,还在这里磨蹭。”
在这件事情上,两位白袍倒是保持了一致。
不过显然卞夏也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态度。他面色不变,先是将面前酒水喝干,随后轻声说道:“我是朝廷走狗,更是放心不下大燕。大王与我同一时间陨落,害得我没能照顾。我便不能坐视大燕倾颓而不顾。若是轮回,成不了助力,唯有还阳一途。”
卞夏又对两人说道:“二位在这死界可说是神仙眷侣,为何想要抢着名额?就算是挑战成功,也只有一人可以还阳。”
柳凤泊勾唇一笑,“我在这过得舒服,只是看不惯那死界之主,凭什么号令死界?他算是这死界第一,我第一个不服。”
许歌同样微笑,“见到高手,自然是要讨教一番。”他话里说得轻巧,可却难掩眼中战意,只怕是和柳凤泊一个念头。
卞夏又将空洞目光望向李尔冉,“道长,您呢?”
李尔冉看看许歌,又望望柳凤泊,长叹一声,“贫道,还不是被他们俩拖着来的?”
便在两人说话之时,屋外上空骤然响起轰鸣之音。
众人皆是一惊,侧头往窗外望去。
正见到一团火球从天而降,这代表着有强者陨落下来。声势越大,来着生前实力越是强劲。
来着会是何人?
便在众人心中猜测之时,更令人惊讶之事发生。
那火球竟然没有落向永夜旷野,反倒是径直朝着通天之塔猛撞过去。
“轰隆”一声巨响。
火球落在通天塔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