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时候,燕狄两军依旧对垒。
一方依山而守,一方寻隙而入,几次短兵相接,宛若这几日试探重演。
这一日如同往常,仿佛这僵局将会一直持续。
却有几人知晓,在那僵局之下,多少暗潮涌动。
燕军寨中,忻鼎盛沦为阶下之囚。其余六位将军,也纷纷率领本部部曲离营而去。
曲水城与城外军帐,对外而言,仍是忻鼎盛执事,实则兵权全都捏在武慎掌中。
剩余六位将军分头离去,不知埋伏何处。
这些动静,自然逃不过狄军眼线。
当这份燕国中军空虚的情报送到绘利津案上,他手下那挣扎胡将领“扎卡”,已经兴奋得摩拳擦掌。
自从那日扎卡当面数落二王子伊吾之后,他变成了绘利津身边亲信。
绘利津此人心机,由此可见一斑。
扎卡见绘利津未有多少表示,急切说道:“主帅,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机会!”
“哦?”绘利津瞥眼看他,“这件事情,你怎么看?”
“还能怎么看?当然是干他娘的!”扎卡将双拳用力砸到一起,激动说道:“主帅!我们之前与那个什么姜杉对战,要不是这个奸细给我们传输情报,说不定我们狄国铁骑还真是要在阴沟里翻了船。由此可见,此人投降之意坚定,情报更是可信。若是这等机会不取,那可会被老天爷嘲笑。”
绘利津看着他口若悬河,倒也觉得有趣,“扎卡,平日里,你可没这么多话。”
扎卡这才顿住话头,汗颜道:“主帅莫怪。就是前几日被那个什么姜杉,搞得灰头土脸。最后还得靠奸细情报才能旗鼓相当。这实在是丢我们狄国武夫的颜面!趁着这次机会,我一定为主帅,取来那姜杉的项上人头。”
“项上人头不用。”绘利津眯眼微笑,“这等人才,自然是活捉最好。”
扎卡闻言点头,“主帅礼贤下士,果然非同一般。”
绘利津虽然知道那是扎卡吹捧,但这些好话,自然是听着受用。
这个扎卡为人憨直,略显急躁。而绘利津对他包容,全因他有一颗忠君之心。可惜,有时脑袋,便不是这么灵光。
于是,他当着扎卡面前,将那份情报丢入火盆之中。
扎卡大惊,随后又满是狐疑,“主帅,你怎么,怎么把这情报烧了?”
绘利津看着盆中书信化成飞灰,幽幽说道:“因为这情报,根本就是一个陷阱。”
“陷阱?”扎卡听得目瞪口呆,急道:“那之前几次败退,那些情报难道也是陷阱?不应该啊,若是陷阱,我们现在早就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。”
扎卡并不算聪明,这让绘利津很享受解释的快感,他对扎卡语重心长道:“他们这些燕人,最喜欢便是勾心斗角。他们兵书中有云,‘放长线钓大鱼’。又说,‘不争一时得失’。这些话是很么意思?”
那糙汉扎卡立即摇头,“主帅,我连狄文都认不全,更别提燕国兵书了。”
绘利津也不着恼,继续解释,“之前败退,都是那个姜杉给得甜头。我们原本兵力分散,如同树枝根系蔓延。可如今,看似是我们将他们比如绝境,我们又何尝不是被他将人手牵制于一处?之前所有诱饵,便是为了将我们一举尽摧。”
说着,他又从怀中抽出另一封信,“我已经得到另一个情报,那个忻鼎盛已经被抓,中军不过是一个诱饵。那个姜杉,便是准备等我们出击只是,前来截营,让我们首尾难顾,最终兵败。”
“他猜的没错。”绘利津轻轻摩挲信封表层,微露笑意,“奸细,从来不只一人。若是没有双重保险,我又怎么会相信忻鼎盛那个燕人?”
“主帅果然英明!”扎卡一鞠到底,话中满是敬佩。
绘利津也不管他是真是假,哈哈笑着,对扎卡吩咐,“你去点齐人马,我们现在就要出营。”
“什么?”扎卡又想不明白了,“主帅,你明知那是个陷阱,为何还要出营?再次固守,不就行了?”
绘利津看了扎卡一眼,“你当姜杉是个傻子?我们若不出营地。他又岂会前来劫寨?若他不露面,我们岂不是还要继续僵持?不如就趁此机会,将他那点侥幸彻底碾碎。怪只怪他姜杉运势不好,正好挑中那名降将一同奇袭。”
扎卡回过味来,“主帅之意,是那姜杉想要偷袭我们,可我们已经知道他前行路径,正好能够反过来将他埋伏,定然让他有来无回!”
绘利津拍了拍扎卡肩膀,“别忘了,若是能抓活,那才是最好。”
“主帅放心!末将知道燕国人最讲究气节,动不动就一死殉国。他要是敢动手自杀。”扎卡做了个掰断手势,恶形恶状道:“我便将他四肢扭断!反正主帅在意的,不过是他的脑子。”
绘利津听得哭笑不得,只能挥手,“去吧,快些准备,可别错过战机。”
扎卡领命而去。
不多时,狄军军寨大门洞开,大王子绘利津与副将扎卡,同率大军出营,作势朝燕国中军而去。
行至半路,绘利津便命令分军。
小部分人马,大张旗鼓打着狄军旗号,正面奔赴“曲水”。
而其余兵将,则是随绘利津隐入山林,藏身一处野径两侧高坡。
他已经从情报之中知晓,姜杉将会率军从此处野径,奔袭他所处主寨。势必要趁他后防空虚,将他一击至死。
可惜。
绘利津望着幽暗树林,心中暗笑:姜杉啊姜杉,你是不会有这个机会了。
心中笃定,绘利津只等姜杉自投罗网。
然而,月初斜挂。
月浮半空。
月落树梢。
姜杉仍旧未见踪影。
绘利津只觉心中发毛,涌起不祥预感:难道是情报出错?亦或是,第二名奸细,也是陷阱之一?
他不想继续乱想,可是在这夜深人静时候,思绪反而放飞更远。
请报上写,姜杉应在夜半率军赶到。
可如今时辰,已到后半夜时。别说姜杉,就连燕军一根毫毛都没遇见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
绘利津心中惴惴不安。
可他还在不断劝慰自己,事情断然不会落到这种地步。
扎卡又在此时凑过身来,焦急说道:“主帅,曲水附近,山岳小径颇多。那个姜杉,会不会从别的小路已经直捣主营?”
这句话,终成最后一根稻草。
绘利津望着无人小径,终于咬牙,下令撤军。
大军立即掉头回撤。
越是后退,绘利津越是心焦,唯恐主寨有失。
心中焦虑越甚,行军亦是急促。
大军拖长长线。
终于当他迈出山林,于山坡之上,望向自家主寨!
灯火依旧,安然无恙。
绘利津心中,大石落地。
然而,小径无人,主寨平安,若是如此,姜杉又在哪里?
可不等他多加庆幸,或是懊恼,或是凝神思索。
密林之中响起两声炮响!
飞腾箭羽,从两侧疾驰而至。
箭枝将绘利津射下马去。
当他身形虚浮半空,他瞥见更高坡上,有一花袍男人立于崖边,印在月中。
直到此时,绘利津才明白过来。
姜杉的目标,从始至终,便是他一人!
花袍望着山下狄军混乱,扬手虚空一握,“还真是,久候多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