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军帐中,人去帐空。
仅剩山师阴与白泽两人,这大帐便显得空空荡荡。
就连山师阴的问话,都没有落到实处。
白泽未曾立即回答。他同样依靠在沙盘边上,反问山师阴道:“按照你的想法,你觉得现在是不是个好时机?”
对于这反问,山师阴并未表现出惊奇。他缓缓松开棋子,两指轻轻摩挲,“若要我来说。孟然之想要夺权,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。如今扬獍统领狄冀齐三国入侵,容不得人熊有半点马虎。”
山师阴伸手,将棋子重新放回沙盘之上,“如今他率领飞羆军请抵战场,王都空虚,虽然我为他理出一套班子,但是这些人多是慑服于他威势之下,十之有三不过是墙头草,定会轻易倒戈。”
他将食指在桌上轻敲,“再加上王家死忠,武莫手里那些金甲侍卫,还有你们这些日子在朝中活动,想要一举拿下王都,断了人熊退路,让武氏宗族重掌大权,绝非难事。况且,还有你回去主持大局。”
山师阴对白泽微微一笑,“你可别告诉我,你准备这场仗,都在这里管粮草运输?”
白泽闻言,也是露齿一笑,“我不会久待,等独孤大军到达,我也该回去了。打仗用兵,还是你们比较在行。”
山师阴点头,拍了拍白泽肩膀,“内政与党争,这才是白泽师兄的用武之地。”
白泽看着山师阴手掌。
山师阴便收回手去。
白泽这才开口说道:“这次,你倒是猜错了。”
“猜错?”山师阴眉梢一挑,“白泽师兄,这是什么意思?”
白泽不看山师阴,反而扭头望着沙盘之上,同样是那枚人熊旗帜,“孟公子拒绝在此时发难。”
山师阴闻言先是一愣,面上表情僵在一处。转瞬之间,他眼瞳之中又闪过庆幸,最后定格在愤怒之上,“孟然之是什么意思?这是个天大……”
“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。这一点我们都知道。”白泽回过头来,看着山师阴那双紧握拳头,“但孟公子也说,‘国难当头,若在此时发难,岂不是猪狗不如?’”
“他在说什么胡话?”山师阴拳敲桌边,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。”
白泽摇了摇头,“人熊在阵前为燕国搏命,我们却在背后毁他根基,这又如何能称之为小节?”
山师阴双眉挤到一处,俊俏脸上满是狰狞,“都到了这个时候,他孟然之要当什么英雄?难道他已经忘了我们当年盟约?”
白泽悠悠回应,“山师师弟助孟公子扳倒人熊,我们助山师师弟,重掌九婴。这盟约,自然不会忘记。”
“那这算什么事情?”山师阴抬臂遥指南方,“他孟然之也成了林子这种傻子?他也想做吕烽那般蠢驴?若是等人熊回了王都,我们再想翻盘,那是难如登天啊!”
“你说的,孟公子也都知道。”白泽口中说着孟然之,眼中遍是赞赏,“他虽然心系燕国大权,但在大义面前,这些私欲又能算是什么?他即便是错失这等机会,最终死在人熊手中,也不会做背后伤人这等龌龊事情。”
山师阴抓住沙盘桌沿,眼眉低垂,“他孟然之倒是要做英雄,我这些日子为人熊杀了这么多人,到头来我岂不是成了小人?”
白泽见到他手掌微颤,便出声慰藉道:“山师师弟所作所为,全都是有功于大燕,用得那些肮脏手段,也是逼不得已。”
山师阴摆了摆手,“白泽师兄也不必拿话诓我,这些忠君报国的事情,自然是你最喜欢。我不过是想从山师云手里,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。”
白泽上前两步,将山师阴手掌按住,“山师师弟,其实你想夺回‘九婴’,机会不就在眼前?按照情报,‘九婴’也参与到了这件事情之中。”
山师阴点了点头,“确实如此。”
白泽将山师阴手掌放开,在沙盘之上虚空一划,“那就借着这场战争,将山师云赶出九婴。难道你,连这点信心都没有?”
山师阴沉默以对。
白泽拍了拍山师阴肩膀,“你放心吧,这盟约孟公子必定遵守。即便这次难以消灭山师云,等回到王都,再做打算。到时候孟公子与人熊争斗,若赢了,你的仇自然不在话下。若是孟公子输了……”
说到此处,白泽却是顿了顿。
山师阴与他对视,白泽嘴角微翘,“人熊也会让你如愿,不是吗?”
红袍儿眯起双眼,淡淡说道:“白泽师兄,这是什么意思?”
白泽略微摇头,“你做的那些事情,也是有些过分了。”
山师阴身形略微向后,与白泽拉开些许距离,“我所作所为,还不是为了接近人熊?”
“接近人熊,便要人家家破人亡?便要杀得一门鸡犬不留?有些官员已然流放,你还要半路截杀?山师师弟,你的变化,我全部看在眼中。刚开始,你也会悄放一手,可是越到后面,你越是收不住手了。”
山师阴嘴唇抿起,又辩解道:“董蛮武从未真正信任过我,他时时刻刻看着我的一举一动,我也是无可奈何。”
“是不能?还是不愿?”白泽面沉如水, “你要记住,他是国贼。他杀了多少忠良?这数字,你比我清楚。”
山师阴皱眉回击,“乱世用重典,这大燕就是个腐朽病人,唯有剜去腐肉,才能重获新生。自古以来,重振朝纲,皆是由鲜血铺路。大将军做的,也并非全部是错。”
白泽听闻此言,立即眉头拧起、他张嘴欲言,可又无话出口。
片刻之后,他才叹了口气,语重心长道:“这大燕,究竟是人熊的大燕,还是武氏的大燕?山师师弟,你与人熊走得太近了。”
山师阴沉默许久。
他心中想起“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。”这句话来。
这世上原本便有千千万万种想法,更有万万千千个立场,哪里真能分出对错?
山师阴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。
唯独,他心里不想被两个人误解,一个便是他妻子苏丹霞,另一个,便是他此生最看重的朋友,林火。
所以,对于姜杉警告,他埋在心底。
对于白泽此时警告,他也是一笑了之,“将来事,将来说。眼前,还是先尽全力,将扬獍击败才是。”
白泽见到山师阴岔开话题,便也不在此事之上纠缠,“怎么击败扬獍,还得靠你们了。我送完这些粮草,可得回王都好好准备。只是有一忠告,我知姜杉骄傲,不一定听得进去,还希望你能记住。”
山师阴点头应下,“洗耳恭听。”
白泽凝视沙盘之上,那片赤红虎旗,“姜杉号称决策之王,可扬獍奇谋,绝不在他之下。你心思缜密,还得多加留意。”
山师阴拱手在前,“我必定留心。不过白泽师兄也不必过于担忧。除了姜杉,有我,还有太史殊在。扬獍师兄再强,我们也有一战之力。外加绝不会掉以轻心。”
白泽沉重点头,“但愿如此。”
与此同时,燕国王都昌隆,御书房中。
“咣当”一声巨响。
武莫将那方松花御砚重重砸在地上,面色涨红,显然是气愤难当,“孟然之是什么意思?为什么不动手?孤要人熊党羽现在就死,全部死光!”
而站他面前之人,不是其他,正是他亲姐武梦。
武梦方才便是将孟然之计划,告知武莫,却未想到,武莫居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。
看了一眼稍远处砚台碎片,武梦也是皱眉,“大王,你冷静一些。孟哥这么做,自然也有他的道理。如今扬獍率众入侵,我们若是动手,岂不是置民族大义于不顾?”
“大义?孤便是大义!”武莫又将脚边暖炉一脚踢翻,“你们现在这么做,是置孤于不顾!”
暖炉中炭灰倾倒与御书房中,略微扬起,银灰一片。
武梦眉头越发紧皱,“你是一国之王!难道便不知道何为隐忍?难道不知道,民贵君轻?父王让你读的那些书,都被你还给先生了吗?”
“孤不管那些!孤……孤……”武莫方才一番折腾,御书房内又是狼藉一片,他自己也是气喘吁吁。
最终,他恨恨跺脚,就地而坐,“孤这大王算什么大王?孤这日子,过得连囚犯都不如,没有半点自由,做什么都要前思后想!不如回那上至宗,去做道士!”
“武莫!”武梦气得咬牙,“你如今已是一国之君!如何还能说这些丧气话!”
武莫梗起脖子,高声说道:“你现在让孟然之把人熊的党羽杀光,我马上就不说这些!”
武梦眼神发寒,朝向御书房阴影一角,“卞兰!”
武莫专属内宦卞兰,从阴影之中冒出身来,跪伏在地,“长公主有何吩咐?”
武梦咬牙道:“从今日起,大王在宫中禁足十日,除了寝宫与御书房,不许他去任何地方!”
“什么?”武莫闻言而起,“武梦!孤现在才是大王!你不能这样对孤!孤……”
武梦眯眼看他,“你是天王老子,我也是你姐!”
说完此句,武梦扭身便走。她头也不回,径直离御书房而去。
偌大殿中,只剩武莫与卞兰两人。
武莫狠瞪卞兰,“你也要忤逆孤?”
卞兰并未起身,却是开口说道:“大王,真想杀了所有人熊党羽?”
武莫微微愣神,沮丧道:“孟然之那个懦夫,人熊离开王都,这种时候都不敢动手!孤还能指望谁?”
卞兰略微抬头,“在这王都昌隆,忠君爱国之人,可不只孟然之一个。”
武莫眼珠一转,立即起身,扶住卞兰肩膀,焦急问道:“孤还能靠谁?”
卞兰微微一笑,“王家家主,王宇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