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策搔着头发,在前领路。
一路行来,见着的人,各式各样。
唯一相同之处,就是忙碌。
穿梭在人群之中,刘策与林火,显得异常突兀。
可林火并没空去管。器科学子对他俩不置一瞥,林火也全无心思。
他的心神,仍旧停留在刘策话中。
“千磨剑在你手里,简直就是暴殄天物!”
哪个少年郎,愿意被人小瞧?但刘策又说一句话,让林火陷入沉思。
“千磨到你手中成了铁剑,可柳凤泊呢?”
劫剑千磨,历经磨难,越磨越利。
变成铁剑,是因为林火刺破狂风。那便是对他实力的认可。可转念想想,为何千磨在柳凤泊手中,只是木剑一把?
无论如何,林火都不会如此自大,绝不会自认比柳凤泊更强。
落难天人,仍是天人。
巅峰二流,仍旧二流。
面前不断有人走过,刘策懒懒散散地掏着耳朵,“还想不明白?”
林火摇了摇头,正想说话,刘策却突然停下脚步,“到了。”
林火抬头去看,面前是一铁匠作坊。
尚未入门,热浪已是扑面而来。
穿门望去,屋内甚是简陋,一张桌上铁锤铁钳横七竖八,火灶炉火正旺,火炉边几个汉子,正在淬火。
通红铁片,骤然放入水中,“嘶!”的一声轻响,伴着几缕青烟。
林火见到刘策摇了摇头。
淬水那汉子,钳出直刀,却看到刀面裂痕。
“裂了。”周围几人哄笑道。
“呸!”那淬火汉子转头怒视,“你们笑什么笑。还不是这铁材质不好。”
众人依旧笑个不停。
淬火汉子双目一瞪,将裂刀扔至墙角,“你们懂些什么,司空先生都夸我天赋才华,若不是打赌输了,我才不来这低等火铺。”
众人接口,“是了,是了,这里铁质不好,水质又差,裂了也是情有可原。哈哈哈哈,还不是为了看你出丑。”
淬火汉子啧了一口,“都是牲口。”
立刻有人上来圆场,“不要动气,闹也闹了,不如去那炉心火铺,让我等好好开开眼界?”
淬火汉子傲然点头,“自当如此。”他将工具随手丢在桌上,抬头望见刘策,“呦,这不是咱们的老师兄,刘策,刘十年嘛!”
刘十年?
林火看着刘策,不明所以。
那淬火汉子已经走了过来,“刘策师兄,上山十年,仍旧在这低端火铺徘徊,还真是辛苦。”
刘策斜眼看他,打了个哈欠,也不着恼。
被刘策这等无视,那淬火汉子脸色憋红,“这般目中无人,怪不得不得寸进。”
说罢他便张手呼唤,“兄弟们,别在这挡着十年师兄刻苦学习。随我去那炉心火铺,我给你们好好露两手。”
他瞪了刘策一眼,将他单手推开,一帮人嬉闹而去。
林火转头看着刘策,“刘十年?”
刘策微微一笑,走到桌前,伸手整理,“你难道不觉得,自己和他们一样?”
“什么?”林火疑惑不解。
刘策已将桌面,整理完毕,各式工具排列整齐,“靠着柳凤泊的真元,靠着千磨利剑,难道不是一样?”
林火眉头微皱,“你怎么知道这些。”
“你的事情,很好打听。”刘策没看林火,径直取了铁钳,夹起方才那片裂刀,“你说,为何入内门之人不少,可真正名扬天下,依旧屈指可数?”
林火皱紧眉头,他不知道刘策用意何在,回答道:“时运之事,谁又说得清楚。”
“时运?”刘策哈哈一笑,他将裂刀置于炉上,拉动风箱,炉火极旺,只因这“地熔炉”,建于火山之上,取的便是凶猛地火。
刀面渐渐发红,刘策缓缓说道:“人就是这样,将结果归诸外物,时运,世道,势力,甚至家人。这世上有千万理由,可你为何……”
“不知自省!”
刀面发白,刘策抽出铁刀,骤然落锤。
铁锤击打,火星四溅!
“当!”的一声巨响,林火只觉震耳欲聋。
大锤落下,小锤接上,刘策话语连绵不绝,“你何不问问自己,去了真元,除了千磨,你林火又剩下什么?”
火光激荡,质问铿锵,林火被一记铁锤,搅得心烦意乱。
刘策却未停下,一锤锤,一句句,敲到林火心脏。
“弱者,沉醉已有;强者,放眼天下!”
“天赋,才华,机遇,气运!上天所赐,降福于人。可如此便沉溺其中?只知自鸣得意?你可知夜郎自大?”
铁片炽热,铁锤翻飞,热浪印得林火,脸面发烫。
“人生苦海,若不奋起,终将沉沦。”
“外物有尽头,虽是锦上添花,终是虚妄。”
刘策放下铁锤,夹起铁片,“你与柳凤泊差些什么?”
“你取万柄剑,便是万般你。他擎千万剑,仍是柳凤泊!”
铁片入水,“嘶”的一声轻响,林火方才如梦初醒。
刘策取出铁片,方才裂刀已成铁剑。
反复端详,他又为这粗糙铁剑,装上剑柄,“千磨剑,越磨越利,锐气逼人。却不知最强,是那返璞归真。锋芒毕露,不若藏锋鞘中。”
随手一抛,铁剑落了过来,林火伸手兜住。
这剑朴实无华,可林火却能看出,这剑比方才裂刀,整整小了一圈。
不是铁料损耗,而是经过刘策之手,铁质分外凝练。
回想方才那伙汉子,对比刘策,才知是何等无知可笑。
他们嘲笑刘策,刘策却不予反击,为何?
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,拘于虚也;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,笃于时也。
巨象可会在意脚下蝼蚁,在喧闹些什么?
林火也算明白,刘策话中真意。
若不知打稳根基,再多天赋,更多机遇,也只是空中楼阁。
林火叹了口气,“现在的我,确实配不上千磨。”
刘策将工具重新收拾干净,抬头看了林火一眼,“没关系,那剑你便拿去,我无意追讨。若是连老爹的作品,都要我来负责,那我还不如早早抹了脖子。”
“那你为何……”林火说到一半,便没有再说下去,他不知刘策心中到底如何打算。今日之事,倒像是刘策专门为他打磨心性。
“为什么?”刘策哈哈大笑,“因为喜欢你小子啊!”
林火心中无奈。
刘策索性勾住林火肩膀,“我相人从未出错。既然看你小子投缘,一把破剑又值几钱?”
林火心中一惊,最近发生太多事情,他这才发现,不知不觉中,他对周遭之人多了不小戒心。
这变化,让他始料未及。
是好?是坏?
多了防备,确实能保全自身。
可人生苦短,多是时刻防备,只会身心俱疲。
若是因为人心险恶,世道艰险,便羞于付出真心。
那他林火,可还是他林火?
他自省其身,索性放开性子,朝刘策张了张手,“既然都是朋友,那就把千磨还来。”
刘策勾起嘴角,“我什么时候说过,千磨在我身边?”
林火只觉哭笑不得。敢情打了一架,敲了半天铁,既没找到线索,还弄不回千磨剑来?这不是白忙一场。
刘策见他脸色变化,哈哈大笑,指着方才锻造铁剑。
“拿上这柄铁剑,去到‘坠辰顶’。”
“闻天,已经久候多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