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犬舍之中,山师阴并没有停留太多时间。
他轻飘飘一句话,已经将决定了武莫未来的悲惨人生。即便未来事情出现转机,武莫侥幸能够活得性命,可这个人,怕是废了。
毕竟这世上如韩信与勾践之人,还是少数。
当独孤孝与卞兰在兽园外再次见到山师阴。只不过踏过那扇门,他俩便觉得山师阴身上气质产生了某些变化。
山师阴仿佛往黑暗中更深一步。
明明山师阴大仇得报。他已经将武莫关入了犬舍之中,未来武莫肯定还会受更多苦难,当真是生不如死。
然而独孤孝与卞兰根本不能从山师阴身上看出半点喜悦。山师阴反倒像是失去了某些东西,整个人了无生机。
像石头,更像行尸走肉。
一尊长相俊美的行尸走肉,一个诡计多端的行尸走肉,依旧是行尸走肉。
独孤孝与卞兰对视一眼,他们此时倒是在想,选择山师阴是否是一个错误。只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中,倒是让山师阴孤身一人走在了最前方。
仿佛是听到了两人心声,山师阴停下脚步,回过身来,“对了,有些事情,要与你们说说。”
从犬舍出来之后,就连独孤孝与卞兰都还没发现,两人对山师阴态度恭敬了不少。独孤孝与卞兰几乎是在同时躬身说道:“大人有何吩咐,尽管吩咐。”
“也不是什么大事。”山师阴面无表情,但是双眼却从独孤孝与卞兰面上来回游弋。
明明知道山师阴武艺不精,独孤孝与卞兰还是被山师阴看得汗毛起立。
山师阴就像是没有发现两人窘迫,继续说着,“我已经和铜人军达成交易,以后除了飞羆军外,我又得一支天下强军。”
独孤孝心头一突,山师阴这话分明便是说给他听。既然山师阴手下又有了铜人军,那么独孤孝对于山师阴的价值,自然是就没有那么大了。
山师阴又将目光定在卞兰身上,“还有一件事情,我最近在思考,应该让猫怔仲为我做些什么事情。你们也该知道,他还欠我两个要求。现在连年征战,若是我意外身亡,按照猫怔仲的性子,定然是要为了报仇的。”
这话说得没头没脑,可意思也很清楚。
山师阴这是在警告卞兰不要有二心,有猫怔仲这等疯子在,他可不会管那些天人之间,那什么保护弱者,不对弱者动手的协定。他若是想要对谁动手,定然是要追杀那人到天涯海角。
这天下还有几人猫怔仲杀不得?
屈指可数。
但是独孤孝与卞兰,绝不是在这几人之列。
山师阴不曾再说什么,径直转身离去,“武莫被擒之后,宫里倒是冷清了不少。我出去了一趟,倒是有些怀念这个地方了,不如趁着今天随便逛逛。”
留下独孤孝与卞兰两人相视苦笑。
和武莫相比,山师阴的手段,不知要高了几筹。不过也好,这样才是帝王之相。
两人也就赶紧跟上山师阴脚步,只不过那姿态,比之方才还要低上几分。
山师阴嘴里说着“随便逛逛”,可他的方向却意外明确,正是每日上朝的“太和殿”。
自从武莫被擒,这太和殿已经多日未曾有过早朝。不,确切来说,应当是自从武莫当权以来,早朝便能省就省。
如今山师阴领着独孤孝与卞兰两人来到太和殿外,仿佛能够闻到一股腐朽味道。
卞兰久做内宦,自发躬身上前,为山师阴推开门扉。
太和殿自然不会年久失修,也就不会有那些“吱呀”声响。
大门沉重,但是在卞兰手中轻若鸿毛。
门扉无声而开,殿内自然空无一人,悄黙无声。
“大人。”卞兰单臂伸出,指向大殿之内,“请。”
山师阴面无表情,跨过门槛,行入大殿之中。
太和殿极大,原本站满文武百官还不令人觉得,如今这大殿之中,唯有三人,便显得如此空阔。
只从唯一开启的那扇大门中射入光来。
山师阴三人便行在这条光带上,而两侧昏暗,就连远端屋墙也看不真切。
大殿太静,静得之听得见三人脚步声响。
山师阴便踩着光带,一路向前,一路向前,一路向前。
他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四周黑暗,他眼中死死盯住光带尽头,整座大殿中最显眼的那个位置,也是大燕国,最令人垂涎的位置。
山师阴脚步不停,攀上高座。
独孤孝与卞兰,便在殿下停驻脚步。
山师阴立在龙椅之前,却没有急不可耐地坐上去。
龙椅不在光照之内,在那光带尽头。
山师阴便立在龙椅之前,低头打量这不知让多少人争破头颅,流光鲜血,耗尽心血的,一张椅子。
他看得极慢,目光一寸寸挪动,像是要从这椅子上寻出宝藏来。
独孤孝与卞兰静候殿下,却不知山师阴在想些什么,又会是会有什么吩咐。
过去许久,山师阴终于转过身子,坐了下来。他闭起双眼,发出一声长叹。
卞兰双眼一眯,立即跪伏在地,一拜到底,“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独孤孝终究没有卞兰这般心思活络,只是慢了这半步,他现在跪还是不跪?倒是让他犹豫不决。
座上山师阴眉头一挑,挥了挥手,“你们出去吧。我想单独待一会儿。”
独孤孝如获大赦,赶紧躬身说道:“那小臣便不打扰大人。小臣便在门外候着,若有任何吩咐,大人只管出声。”他心中打定主意,既然前面错过了机会,索性便硬气到底。毕竟他骨子里身为武将,那骄傲总是磨灭不去。
说完这话,独孤孝看也不看地上卞兰,径直转身离去。
卞兰微微一笑,稍稍看了独孤孝一眼,也未曾将他气愤放在心上。卞兰伏地说道:“那小奴也去殿外候着。”
山师阴再次挥了挥手,“去吧。”
卞兰这才起身,躬身退了几步,方才转身离去。
行到大殿之外,卞兰还不忘为山师阴合上门扉。
门扉关合,殿中昏暗一片,在难见光芒耀眼。
山师阴仰头靠在椅背上,缓缓闭上双眼,轻声呢喃:“丹霞,这龙椅坐着,还不咱家的胡凳舒服。”他单手抚摸龙椅扶手上片片金鳞,“这些雕刻,还不及你刺绣半分。”他倾听殿中声响,“这空空荡荡,哪里比得上咱们绫儿的哭闹声音。”
“这里有什么?”山师阴缓缓睁开双眼,茫然四顾,“这里……只有黑暗……也只剩下黑暗……”
话音渐弱,山师阴在龙椅之上身影,仿佛也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与此同时,燕蜀前线。
林火看着手中战报,眉头紧锁。
他此时是在自己帐中,却还有一人侧卧在他床上,那人不仅侧卧,还一手提溜着一串葡萄。他不仅一手提溜着葡萄,另一只手还捏着一个酒壶。
一颗葡萄,一口烈酒,一地葡萄籽。这人不是昌意师兄,还能有谁?不过这些日子来,昌意师兄变化极大。自从放下了龙耳之事,他宛若获得新生,不仅换了干净衣物,还将发须也收拾得一丝不苟。
不得不说,项氏一族的血脉也是不错。昌意整个人收拾收拾,还真是一副贵公子模样。特别是他那双眼睛,深邃隐含沧桑。若不是他那一身难以改变的痞气,说不定还真能骗到不少年轻姑娘。
昌意扬起脖子,使劲晃了晃酒壶,那酒壶中酒水,倒是点滴不剩。昌意翻了个白眼,把酒壶随手一放,不耐烦道:“我说,师弟啊。我在这里已经半个时辰了,你就在那里看卷宗,这卷宗有什么好看的,还不快来和师兄聊聊天,说说话。回忆回忆,咱俩并肩作战的袍泽情谊?”
林火瞥了他一眼,答非所问,“你伤才好,跑来前线做什么?你现在除了一些武功招式,可是和寻常人没有半点区别。”
“怎么没有区别?”昌意师兄立即坐直身子,“区别可大了!”
林火终于无奈叹气,将卷宗放下,看着昌意道:“那师弟请问师兄,差别何在?”
昌意双眼转了几圈,最后还是讪讪说道:“我是你师兄啊,这可不就是区别。”
林火无奈摇头,就准备重新拿起卷宗。
昌意赶紧上前,将林火手掌按住,嬉笑道:“师弟啊,你别生气。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闲不住,在花晨阁这么养着,还不得把我弄疯了!我这不就溜达到你这儿来了,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。”
“溜达?天府到这里隔着十几座山。”林火轻轻将昌意手掌推开,“师兄啊,你这溜达得,可够远啊。”
昌意干笑几声,“我真是来帮忙,你可别不信,我就是这么放心不下师弟你的安危,你可别把师兄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啊。”
林火无奈摇头,“师兄啊,我们现在就在前线,战事焦灼。你现在这个状况,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,就是对我最大的一片好心了。”
昌意脸皮也厚,立即将自己代入角色,“战事焦灼?你看,师兄这不就是来给你出谋划策嘛。”
林火看他一眼,“你还能有什么方法?”
“方法?”昌意一时语窒,但他双眼一转,急中生智,“现在两军势均力敌,想要破局,其实很简单啊!”
林火倒是起了好奇心,“师兄倒是说说,怎么个简单法?”
“此时就应该借助外力,破坏平衡,简单来说就是……”昌意猛得一拍桌子,“搬救兵啊!”
林火面露苦涩,“铜人军战力彪悍,我们如今哪里还有更多救兵?”
“想要救兵还不好找?我就知道一个地方,随便来个人,都抵得上千军万马。”昌意面上得意洋洋,不断朝林火挑眉,就是等着林火接嘴提问。
林火心中好笑,只能顺着他问:“还请师兄教我,你说的是什么地方?”
昌意哈哈一笑,“先说好,要去这地方,你可得带上我。”
“行。”林火一口答应下来,这样看来昌意当真知道这种地方?这倒是让林火也好奇起来。
昌意满意点头,“我说的地方啊,”他伸手往地图上一落,“就是此处。”
林火朝他手指方向望去,地图上是燕国南境,一处山峰。
称为“九霄”!
昌隆城中,太和殿门扉开启。
山师阴站在门内,低声说道:“传信薛荣华。”
“与我同上九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