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舞先生并没有因为林火的呼唤而停住脚步,她就像没有听见一般,继续向前行着。
若是她脚步不停,很快便会退回到屏风后面,到时候林火若是再跟到屏风后面去,那便是有些不知礼数了。
但是林火心中好奇还是占据了上风。他立即向前跨了几步,从侧后方对言舞先生说道:“言舞先生,在下有问题请教。”
林火侧开些身子,也离着言舞先生更近了些,自然看得更加真切。言舞先生白肤胜雪,未曾遮掩的脖颈上还有淡淡红晕。只瞥了一眼,林火便将目光重新垂了下去,他可不想被当做登徒浪子。
言舞先生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林火的到来,她微微扭头望了过来,淡淡地说道:“我不和学生家长聊天的,你若是关心他们的学业情况,应该去找许先生。”
林火略微感到尴尬,原来他倒是被当做了私塾孩子的父母。不过想来也是正常,这世道哪个十七八岁的男人不是已经娶妻?又或是生了儿女?
反倒是他们这些江湖人士,整日奔波居无定所,反而安定不下来。不过像林火这般的也是少数。毕竟江湖儿女讲究快意恩仇,像林火这般,别说老婆了,就连侠侣都没有一个的,可真是少见。
不过林火并没有特别在意言舞先生所说话语,他倒是对言舞先生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。那不像是在看人,反倒是在看一样东西,又或者所有事物在言舞先生眼里全都是一件普通东西,还是说……
林火不由挠了挠头,“言舞先生,您的眼睛……”
言舞姑娘面无表情地淡然说道:“我从小患有眼疾,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。”
林火心中释然。
言舞姑娘点了点头,转身又要走了。
林火赶紧上前一步,“言舞先生……”
言舞姑娘看了林火一眼,疑惑地说道:“我回到了你的问题,你还不让我走吗?平常人应该是会把路让开才对吧?是我记错了?”
林火更感尴尬,事情应该先言舞先生说的那样吗?一般人们聊天,怎么也不会说一句话,扭头就走吧。这位先生,还真是……真是有些独特。
不过林火转念一想,非常人总有非常事,这也是可以理解。他赶紧摆手,继续说道:“言舞先生误会了,在下其实是有别的问题,想要请言舞先生解惑。”
言舞先生歪着脑袋看了林火一眼,淡淡说道:“抱歉啊,我只给孩子们上课,你的岁数太大了。”
听到这话,林火只觉得哭笑不得。
若是别人说出来,林火或许会认为,这是那人是成心在捉弄于他,更是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。但是这话从面前这位言舞先生嘴巴里说出来,竟然还真有些理当如此的味道。
林火赶紧解释道:“言舞先生误会了,我只是有个问题,想要听听言舞先生的意见。”
言舞先生又眨了眨眼睛,淡淡回应:“原来是这样,你若是有问题,直接问便是了,一般人说话都要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,比方说问问对方的眼睛好不好吗?”
林火没有从言舞姑娘话语中听出逼问,反倒是听到一股问询的意思。她居然是真的在和林火讨论,问问题之前,是不是应该说些无关紧要的话,是不是要问对方眼睛不好……
两人之间,有些诡异的沉默。
然而,林火居然回答了她的问题,而且非常认真地回答,“一般问话之前,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,那叫做客套。不过不怎么会问对方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。若是熟人之间,应该就会直接问问题,不用绕那些弯弯道。”
而后言舞姑娘竟然点了点头,一股了然的气势,“原来是这样,因为你和我不熟,所以才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。但是你又问我眼睛好不好,所以你是个怪人。”
林火真是感觉哭笑不得,他还真是不明白面前这位言舞先生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。
她明明是个饱读诗书的先生,偏偏又在这些为人处世奇怪的点上有些莫名其妙的糊涂。偏偏这股糊涂又执拗的劲头,竟然有些……可爱?
林火赶紧把自己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丢了出去,别说连对方的面孔都还未曾见到,林火现在也不是为了这些念头而来。
他也不想在和言舞先生绕些什么圈子,直截了当地说道:“在下其实是对先生方才所说的,对‘人’与‘天道’之间的关系,还有‘人’的本质,这些问题感兴趣,所以和先生探讨一番。”
言舞先生眼中露出疑惑,淡淡说道:“你在外面听了一上午,就连这些问题都没有听清楚吗?我与孩子们说的那些,应当是有人听明白了,你要是听不明白,岂不是连孩子们都不如?”
林火只觉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,吐也吐不出来。这位言舞先生讲话,还真是……真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。不过林火还是压抑住无奈的心情,平心静气地说道:“方才先生在课上所说的,都是古代圣贤,或是别人的一些见解,在下比较关心的,是先生自己,究竟是怎么看的。”
这一次,言舞先生没有立即回答。甚至于她面上露出了皱眉的表情,过了片刻之后,方才缓缓答道:“人与天道,应当是人达天之际,一生所求不过是天人合一。至于什么是人……”
言舞先生顿了许久,“我不知道什么是人。不知道人该是什么样子?或许我曾经知道,可我现在却又不知道了。”她将话说到这里,却没有停住,而是继续低语道:“若是连人是什么都不明白,更别说什么是天人合一。”
林火听完这话,却是被绕晕了。言舞先生似乎是进入了一种困境,分辨不出什么是人。而之前那些怪异的言行也在此刻豁然开朗。
正因为言舞先生不明白什么是人,所以她才想要知道“一般人”会做什么。“一般人”应当怎么做。
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疑惑生而为人的本身,这样一个人岂不是更加奇怪?又或者这位言舞先生来教这些孩子,便是为了学会,什么是“人”?
想到这里,林火不觉哑然失笑。这种想法实在是异想天开,一个人要能狗古怪到何种程度,才会纠结这些问题。
他还是将面前这位言舞先生,当做是以为稍稍有些奇怪的女先生吧。
林火整了整思路,便准备继续发问,却在此时,听到私塾外有人呼唤,“林火师弟,可是掉进了温柔乡里,出不来咯。”他扭头去望,正是昌意师兄倚靠着私塾大门,发出的调侃声音。
光影移转,花影摇晃,林火这才发现私塾中,竟然只剩下他与言舞先生两人。他倒是拖了言舞先生好些时候。此时被昌意师兄叫破,林火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。
他准备向言舞先生致歉,一扭头,却发现言舞先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。
林火心中不由有些遗憾,心中想着,明日还是要来听听这位言舞先生的课。
随后,他也不逗留,朝昌意师兄而去。
昌意朝他挤了挤眼睛,“怎么着,还真看上人家姑娘了?”
林火瞪了他一眼,“说正事,你问我要了银子,可是全部去喝酒了?一点消息都没,明天可就不给你银子了。”
不让喝酒,那可是要了昌意师兄的命。
他脸色顿时垮了下来,但是很快他又洋洋得意道:“你可别瞎说,我这次还真是找到了线索,才来找你。”
林火挑了挑眉,意外道:“你还能找到什么线索?居然没有喝得烂醉如泥?”
昌意不满道:“什么叫我能找到什么线索。有你这么和师兄说话的吗?我和你说,花晨阁有人来找我们了!”
林火皱了皱眉,“花晨阁?派了谁来?”
昌意难掩眼角喜色,“龙耳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