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白胜雪,“积雪”将昌隆的御花园铺满。
红衣赛霞,“火烧云儿”蜷在湖心水榭窗台。
长发似瀑,与那月色黑白成辉。武梦便这样披散着头发,将双膝抱在怀中,仰着修长脖颈,凝视天上星辰。
湖色倒影漫天星斗,宛若那曾经九霄夜半。
月夜白光,湖心涟漪,佳人玉腕。
此情此景,便让人想起那场星海相拥。
是孽?是缘?
武梦脖上泛红一片,片刻之后,她却幽幽叹息。
那些日子,再也回不去了。
南柯一梦终须醒,眼下可没有机会让她儿女情长,燕国在肩,压得她喘不过气来。她是怨的,怨那武莫为何还不懂事,不能为她分担更多。可她又是无奈,对这个弟弟,她终究心疼更多。
南柯摇了摇头,乌黑长发宛若将那月色搅开。她要将那星海,将那个人完全抛诸脑后,即便她已经试过无数次。
就在此时,她见到湖边沿岸,有两道人影徐徐而行。
武梦微眯双眼,便认出领头那人来,正是武莫的贴身内宦——卞兰。
如此深夜,卞兰不在武莫身边伺候,为何会出现在此处?
武梦略微皱眉,站起身来。
对岸卞兰似是发现了武梦,立即停下脚步,另一宦官便在他身后站定。
两人隔岸对视。
片刻之后,卞兰两人跪伏在地,“参见公主殿下!”
卞兰真元充沛,湖面上便回荡着他一人声响。
武梦背起手来,淡然道:“如此深夜,卞公公不在大王身边伺候,在这御花园闲逛什么?”她虽然也用了真元,但声音显然没有卞兰扎实。
好在卞兰听力也是不错,朗声回应,“大王酒醉,小奴亲自为大王熬了醒酒汤,这就要给大王送去。”
武梦皱眉,“有太医与御膳房,还需要卞公公亲自动手?”
卞兰回答得不慌不忙,“别人弄得,小奴不能放心。”
武梦点了点头,心想这卞兰也是忠心。她正想将两人挥退,却又见到两人竟然皆未点灯。武梦立即说道:“卞公公,宫中无灯路黑,你就不怕洒了汤药?”
卞兰回应,“有小奴在,洒不了的。”
武梦想了想才反应过来,自然哑然失笑:这卞兰好歹是一流高手巅峰,在这黑灯瞎火之中行走,自然不用掌灯。
她想着自己最近定然是过于操劳了,这点风吹草动便费心瞎猜。
卞兰又再开口,“春夜犹寒,公主殿下可得保重身体。”
被卞兰这么一说,武梦确实感到有些寒意。她挽了挽发,将自己双肩抱紧。
水榭之中,立即有宫女捧着红氅行了过来,为武梦披在肩上。
武梦一边拽住红氅,一边皱眉,“大王怎么又喝得烂醉,等他醒来你替本宫告诉他,一国之君应当……”
话到此处,武梦叹了口气,“算了,什么都别说了,他……他也不容易。”说罢,武梦便半转回身,挥了挥手,“卞公公快些去吧,大王醉酒就吐,快些回去,也让他少难受些。”
卞兰再次深鞠一躬,“小奴先行告退。”
武梦不再理他,径直入得水榭之中。
卞兰目送武梦离开,方才领着身后宦官继续前行。而他身后宦官始终低头垂目,默不作声。
两人便行在幽深王宫之中,一前一后,静默无声。
不多时,卞兰便已到达武莫寝宫之外。
金甲侍卫日夜守护,但他们见到卞兰便略微额首,让出道来。
卞兰领着端盘宦官,直入寝宫深处。
武莫深宫之内,虽有薄纱千层,却是空无一人,偏偏酒盏倾倒,酒香弥散。
而当卞兰撩开最后一层幕纱,不见泥醉大王,却有武莫衣衫齐整,端坐灯下。
“大王。”卞兰跪伏在地,“人带到了。”
卞兰身后那人同样五体投地,声音之中激动万分,身子更是不断颤抖,“老臣王宇,参见大王。”
原来卞兰领入宫中之人,不是什么端药宦官,而是王家家主,曾经在岳山封禅时候为武睿主持宣读礼辞的王老家主,也是那逆贼王芝的爷爷。
对于王宇这般激动神情,武莫面无表情,仿佛无动于衷,“爱卿,你应该知道,孤叫你来是为了何事。”
王宇听闻此言,连连点头,“老臣已经听卞公公说了。”
“很好。”武莫面色犹冷,伸手从手边桌上端起一只茶盏。
轻敲杯盖,武莫冷冷说道:“你孙儿王芝参与谋反,虽然他已伏法,也曾宣称与‘王家’脱离关系,但是孤又怎么能对你王家完全放心,你说是不是?”
王宇面色泛苦,“这是我王家罪有应得,大王念在我王家过往功劳份上,没有将我王家赶尽杀绝,王家上下皆是感恩戴德,只想着有朝一日为君分忧。”
武莫将茶盏放回桌上,目光下垂,淡淡说道:“机会,就在你面前。只是,你有没有能力握住?”
王宇连连点头,“老臣早知人熊狼子野心,一早便已准备对付他了,只等大王一声令下。”
武莫支起双手,置于鼻下,“孤从未知道过此事,你可能明白?”
王宇何等老奸巨猾的人物,他立即明白武莫意思,朗声说道:“这完全是老臣一心勤王,大王全不知情,若是事败,所有罪责我们王家一力承当。”
“爱卿应该明白,机遇总与危机并存。”武莫微微一笑,又问道:“却不知道,爱卿准备如何去做?”
王宇向前跪了两步,低声说道:“老臣已经说服了一人,只要有他在,人熊身死,不过股掌之间。”
“哦?”武莫双眼放光,“是谁?”
王宇跪行到武莫耳边,轻声细语。
昌隆之上,月披云衣。
与此同时,北境战场山岭,却是下了一场暴雨。
仿佛老天都不希望这场战争快些结束,反而要将时间越拖越长。
姜杉坐于帐中,手中捏着一封书信。他一边看信,一边饮酒,还不忘调侃两句,“伴着狂风骤雨,挑灯看信,倒也是别有一番情趣。”
而此时林火便坐在他下手。他身子虽然坐定,但是眼神总是瞥向那信,眼中焦虑不言而喻。
皆是因为来信之人,正是去寻找石镇的山师阴。
这封信上自然有姜杉解毒的消息。
不过一会儿,姜杉便将书信放下。
林火从他面上见不到情绪变化。
姜杉将书信推到一边,又拿起另一张宣纸,“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布阵完成,只等暴雨结束,我们就要准备开战。”
“酒鬼。”林火终于坐不住了,径直问道:“红袍儿的信上怎么说?他找到石镇了吗?”
姜杉微微一笑,那笑却又股说不出的暧昧,“他没找到石镇。”
“什么?”林火捏拳起身。
姜杉吸了口烟,食指在那信封之上摩挲。“但是他说,他已经打听到石镇去给更远处万余难民治疗瘟疫去了。他说,他会继续派人搜寻。就算是绑人,也要将石镇绑来。”
“难民?瘟疫?”林火听得目瞪口呆,他原本详说无论如何都要将石镇找来,可听到姜杉叙述,他便一脸沉重,缓缓坐回位上,“怎么会这样?”
反倒是姜杉出声劝慰,“你看我这样子,从小就是药罐子,半死不活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。现在不过是又中了个毒而已。”
“不要胡说。”林火皱眉怒道,“嫂子和妍儿还在等你回家。”
姜杉身形微颤,片刻之后又再恢复平静,“你也不要担心,说不定等石镇处理好瘟疫,我还活得好好的呢?你想想,好人不长命,像我这种祸害还不得长命百岁?”
林火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,依旧眉头紧皱。
姜杉见到他这副模样,便靠着桌边,将烟灰敲打,突然说起了其他事情,“我还记得,我们在九霄第一次喝酒的晚上。”
林火先是一愣,不知道姜杉为何突然提起这些,便侧耳倾听。
姜杉拨开酒葫,饮了一口。他仰起头望向帐顶,似是在雨声之中,回顾往昔,“吕烽要做大将军,也算求仁得仁。你小子一直没什么大愿,如今还是这样。我说要辅佐一人夺这天下,却半途去娶了妻生了娃儿。山师阴想做人上人,那时候,他还喜欢穿红袍。”
那时候……那时候……
林火也是叹息,这些年来,在九霄的岁月,或许是他最开心的时光吧。
姜杉将酒葫放在桌上,突然沉声说道:“吕烽没变,我没变,你也没变,但是,山师阴变了。”
林火哑然失笑,“你是说他现在不喜欢穿红衣服了?”
他说完也是自觉好笑,可他对上姜杉认真双眼,却怎么都笑不出来。
姜杉正色说道:“有了白泽的准确范围,你觉得凭山师阴的能力,会真的找不到石镇?”
林火慕然一惊,沉声道:“你什么意思?你是在说红袍儿成心害你?”
姜杉不言。
林火站起身来,“酒鬼,山师阴是我们的好兄弟啊,我不信他会做出这等事情来。”
姜杉端详林火许久,久到林火以为他不愿说话,却在这时候,他突然爆笑出声,“我就瞎咧咧,看你认真的那傻样。”
林火心中仍难释怀,正色道:“这种怀疑兄弟的话,以后别再说了。”
姜杉摇头苦笑,“知道了,知道了。我不就一直这种德性?山师阴又不是神仙,难免会有疏漏,我明白的。”
林火这才点头坐下,他不愿在这话题之上打转,转而言道:“我看你这几日也没做什么布置,你到底准备用什么计策对付扬獍?”
“计策?”姜杉端着烟杆微微一笑,“早就布下了。”
冀军营寨,暴雨声中,忻鼎盛正准备何以入睡,却听到帐篷一声雷鸣巨响。
他营帐大门被人粗暴掀开。
拓跋元一立在雨中,雷光将他侧脸照亮,那双眸无有半点温度,“忻鼎盛,大都督找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