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些全部要怪我们九霄?”大胥先生并未立即反问山师阴,而是深深看了他几眼,随后慢慢说道:“自九霄成立以来,七国上下,名留青史者不下百位。或是位极人臣,或是封疆大吏,或是名满天下。你便说说,九霄何错之有?”
山师阴恭敬说道:“诚如先生所言,九霄却是教出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才子良将,也有不少名动一方的江湖豪杰。不过,另外那些人呢?”
大胥先生闻言敛住面上笑意。看他表情,他已经猜到山师阴想要说什么了。
山师阴微微冷笑,随后继续说道:“若是先生不想说,那学生斗胆替先生回答。自九霄成立以来,七国上下,遗臭万年者不下百位!或是屠戮逞凶,或是谋国逆贼,或是凶名赫赫。先生还能说,九霄无错?”
林火忍不住要为山师阴鼓掌叫好。山师阴便是从另一个角度,借着大胥先生自己话语将九霄造成的混乱说了出来。这一点大胥先生全然不能反驳。
大胥先生也并不准备回避,“九霄原本便是有教无类,只要能过山间秘阵,便是心性坚韧之人,九霄并不看重他为何而来,他为何而去。下山之后,他们的所作所为,自然与九霄也全无瓜葛。”
林火听着,也能够想想大胥先生苦衷。
毕竟九霄是由当初被燕文王追杀的九大家族余孽集合而成。时光荏苒过去,每一代燕王能够忍受九霄的存在,全因为九霄不问世事,同时又能够产出不少人才。
若是九霄什么时候借着那些学生触角,刺探入各国深处,只怕七国便会在第一时间,将九霄剿灭。
之前大胥先生说这是九霄的立身之本,原是一点都没说错。
然而对于大胥先生的解释,山师阴回报一声冷笑,“先生是否要说,工匠造出兵刃,却没想过要用这兵刃杀人,善恶一念都在用者心中。比方说这边就有一个例子……”
山师阴一边说着,一边指向林火。
林火愣了愣,仿佛回到了当年被山师阴当做托的时候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起胸膛,倒是和山师阴默契非凡。
山师阴微微一笑,拍了拍林火胸膛,随后继续说道:“林火手中有两柄兵器,大家都是知道。一柄叫做劫剑千磨,越磨越利,原本是许歌的佩剑,后来落入柳凤泊手中,然后物归原主,到了林火手中。”
众人点头,林火的千磨剑他们自然知道。薛荣华已经明白山师阴想说什么,不过他与山师阴站在一边了,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打断山师阴。
而大胥先生并没有这些顾虑,他略微摇头,却是帮山师阴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,“小友手中还有一柄魔刀,嗜杀成性,性质不坚者若是刀锋出鞘,必定杀伤人命,最后用兵者,便会陷入疯狂,成为只知道杀戮的怪物。”
山师阴接着说道:“然而这刀在林火手中,在许歌手里,都没有成为滥杀无辜的凶器。大胥先生定然是要说,兵无善恶之分,学问也无善恶之分,唯一要看的,却是拥有者如何使用,又是用在什么地方。对不对?”
大胥先生并没有立即回答,他此时眉头微皱,似是感觉到自己踏入了山师阴的言语陷阱之中。但是他稍作思索,并没有想到陷阱何在。
就连薛荣华也在琢磨山师阴话中意思。他将山师阴话语回味了几遍,还是没有找到破绽何在。
山师阴越不说话,只是嘴角含笑,静静看着大胥先生。
大胥先生又看了山师阴一眼,方才开口说道:“九霄有教无类,便是将知识学问武艺教给他们,让这些珍贵技艺传承下去,至于受到传承之人会如何去用,便不归我们所管。”
“没错。”山师阴似乎就是在等大胥先生这句话,他陡然间音量加大,“‘不管’这便是九霄最大之错。”
大胥先生略微皱眉,“这般说,你便是觉得我们九霄应当像其他江湖门派一般,还有清理门户一说?”大胥先生摇了摇头,“九霄说到底还是一间书院,不是江湖门派。”
山师阴冷笑摇头,“先生又错了。”
大胥先生不由出声说道:“我又错了?”说完这话,大胥先生便将眉头紧皱。众人并不能从他面上见到怒火,先生应当不是在生气。
薛荣华在一边看着,想来是大胥先生已经发现自己被山师阴带入了套中,不自觉地被山师阴牵着鼻子在走。
山师阴面上笑意渐浓,这便是他想要的结果,“我说先生的‘不管’,不是不管门人下山之后事情,而是说先生对入学门人完全是放任。这也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。”
大胥先生眉头舒展,他倒是对山师阴接下来要说之话充满兴趣。
“无意冒犯。”山师阴先是拱手请罪,随后继续说道:“九霄入门选择,只需通过迷阵,这方法便存在极大弊端。入山之人只要心性坚韧便能穿过迷阵,那说一句不好听的,若是来人心中抱定念头,此生便是要杀人放火,那岂不是也能度过迷阵。况且越是心性坚韧之人,若是抱恶念而来,为祸自然越大。”
大胥先生沉默片刻,随后叹息出声,“不排除这种可能。”
山师阴双眉一挑,“既然先生也已经承认,那九霄还教这等人,岂不是助纣为虐?那如今天下纷乱,九霄便没有半点责任?先生志在护佑天下,那除了天人来袭之外,这些破烂摊子,是不是也该收拾一下?”
大胥先生陷入沉默。
林火紧张地握住双拳,不断观察大胥先生面上表情变化。也不知道大胥先生是不是会被山师阴说动。
许久之后,大胥先生展颜一笑,对山师阴说道:“伶牙俐齿。”
山师阴拱手行礼,“全是先生教导有方。”
大胥先生微微一笑,并没有将山师阴这恭维放在心上。他反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,“以你而言,你与林火,谁是善,谁是恶?”
门主话语一出,众人便明白,这是同意了他们进入山门招揽学子。但这一句话,同样让林火与山师阴方才那脆弱的联盟分崩离析。
林火沉默以对,双眼望着山师阴,看他准备说些什么。
所有人都能够感到此时气氛僵持。
山师阴嘴角勾起,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我与林大侠谁善谁恶,这便需要让门内师兄弟们,自己判断了。”
项昌意眉头紧皱,“山师小子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山师阴放下双手,笑着说道:“我的意思是,我与林大侠之间有一个赌约。要比比谁能够招到更多师兄弟助我们一臂之力。所以,我准备给林大侠一个公平的机会。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又向大胥先生拱手,“这里,又要麻烦先生,请先生帮个小忙。”
大胥先生背手而立,“说来听听。”
山师阴指向洗砚湖对面文曲楼,“我希望请先生帮忙通知内门所有弟子,明日午时,我与林大侠将会在文曲楼前各表自情,当场招揽师兄弟们。到时候,我与林大侠的赌约,谁输谁赢,便是一目了然。”
“举手之劳。”大胥先生望向林火,“小友,你意下如何?”
林火咬了咬牙,“一言为定。”
大胥先生点了点头,“既然小友也没有异议,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。”他身形一摆,衣袍飞扬,“我这边拜托门中教习去准备,你们故地重游,今日便好好休息吧。原本属于你们的屋舍还在那里,自然是没有动过。”
说完这话,大胥先生身形一闪,已经消失不见。
林火如今目力惊人,也只见到大胥先生化作一道虚影,朝文曲楼方向飞去。
大胥先生走后,山师阴嘴角上扬,对林火说道:“既然如此,明日午时,我便静候林大侠与我切磋啦。”
不等林火回应,山师阴已经与薛荣华朝通玄桥行去。
留下林火与项昌意两人留在原地。
项昌意面露怒容,行到林火身边,低声喝道:“你疯了?要答应山师阴这么比试?你以为你的口才,还能比得上他?别说你了,我这口才可是连薛荣华那小混蛋也比不过。”
林火沉声说道:“已经无路可退,不如放手一搏。”
既然林火都这么说了,昌意也只能埋怨几句。
林火见他那紧张模样,哈哈一笑,伸手将他肩膀揽住,“好了,师兄,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。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,你比我先下山,一定还没去过那个地方。”
昌意还是不情不愿。
林火低声说道:“我那屋子里,可藏了不少好酒。”
昌意顿时眼前一亮,沿着口水说道:“有多好?”
林火伸出两个手指,“至少二十年陈酿。”
昌意宛若新生一般,拉着林火就往前走,“那你还在磨蹭什么,还不快带我去。”
林火哈哈大笑,两人便在山师阴与薛荣华身后半座桥的距离,上了通玄桥。
午后,山师阴与林火比试,已经传遍九霄内门。
九霄便在寻常又不寻常之中,度过了一个下午。人们保持着往常日子,可暗地里却波涛汹涌。
直到日落月生。
九霄门中,便在所有人难见之处,六道黑影偷偷溜过,潜入内门夜色墨黑之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