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火离开小姜村,走得匆忙。
小村就在身后,渐渐远去。马首向前不停,他就像是要逃离什么。
林火心中明白,他或许不该来。
他只希望姜杉没能看出什么异常。毕竟,姜杉好不容易拥有今天的幸福日子,他不该来打破这份宁静。
可当他走到那小坡上,仍旧不由停驻马脚。
拉住缰绳,林火回头张望。
小村安详,世外不染。
林火心神有那么一丝复杂。再次离别,他与姜杉或许将会走向,两条完全不的道路。
护着孤单公主,他将要面对不仅是扬獍,更有可能是一整个冀国。
路途危机重重,一去或许不返。
今日一别,便是永别。
他既为花袍幸福欢愉,又对离别伤悲,更看不清未来迷茫。
五味杂陈,说不清是什么味道。
渡鸦见到他神情,凑了过来,“若是后悔,现在还能回去。”
林火苦笑,“我若是再回去,才可能后悔。他已经有了孩子,有了水玉,有了家庭。我不该把他牵扯进来。”
渡鸦低头,似是沉思,“你说的没错。”
林火扭头看着渡鸦。
两头毛熊从竹笼里探出头来,看着两人沉默。
“看什么?”渡鸦皱眉。
林火挠了挠头,“我突然想到,其实这件事情和你……”
“刷啦!”
渡鸦腰间长剑,横在林火颈边,“要我走,你先死。”
阿呆与阿瓜立刻缩回竹笼之中。
林火嘴角苦笑。
渡鸦收回长剑,右拽缰绳,扭头便走。
吕玲玲这才敢靠过来,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渡鸦姐姐怎么了?”
林火摇了摇头,不去回答,转而说道:“我们继续赶路吧。”
说罢,他最后看了小姜村一眼,调整方向。
可等他走了几步,却发现吕玲玲仍旧呆在原地。
林火疑惑问道:“怎么了?”
吕玲玲扭过头去,眼眶似是泛红,“我没事。”
林火即便再迟钝,也发现了吕玲玲不对,“玲玲,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说着,他就要回去吕玲玲身边。
“林火!”吕玲玲出声将他喝住,“你不要过来。”
林火不由停住。
吕玲玲抹了抹眼睛,“你虽然口上不说,但是我心里都明白,你根本就把我当成个孩子。可我死了爹爹,死了大哥,二哥,三哥!我不是个孩子了,我不能是个孩子了啊。”
林火豁然大悟,但他无从解释。
吕玲玲咬住下唇,“你说,你绝对不会离开我,那你把我当做什么呢?”
这突然一问,林火只觉脑袋发蒙,伸手挠了挠头,不确定道:“你是烽子的妹妹,自然也是我的妹妹。”
吕玲玲张嘴欲言,却又止在嘴角。
顿了片刻,她狠狠瞪了一眼林火,“我算明白渡鸦姐姐的心情了。”
“什么?”林火现在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吕玲玲却不准备回答他,径直驱马追赶渡鸦而去。
小坡之上,空留林火与疯猫两人。
林火看着疯猫苦笑,他现在满心疑惑,想要找人问问,可是疯猫显然不是个好选择。
疯猫看也未看他一眼,驱马向前,与他擦肩而过。
擦肩时候,猫怔仲淡淡说道:“我失忆之前,见过的姑娘,肯定也比你多。”
听到这话,林火目瞪口呆。
他还想问猫怔仲是什么意思,疯猫已经骑马走远。
林火也只能摇了摇头,赶紧跟上。
一路向南,路途还算顺利,林火却不感觉好过。
从小姜村离开之后,渡鸦和吕玲玲便像是有了某种默契,对林火始终不理不睬。
林火也是一路焦头烂额。
好不容易,一行人终于到达昌隆不远。
那里,也是一处旧地。
出关道,出关亭。
林火远远便望见这条长道。
一如多年之前模样。
思绪仿佛回到那日冻雨。
雨落成线时候,泥地砸得坑坑洼洼。
柳凤泊便是这里,白衣仗剑,拼着一身残躯,杀退人熊千余精兵。
杀得血浆遍地,滚得犹如泥狗,最后……
什么都没能挽回。
如今,血渍抹去,行人依旧,仿佛那日一切,都不曾发生。
谁又会记得?
人们将往事,刻入一屋一瓦,驻留一庭一花,付诸一字一画。
然而,屋頽瓦裂,庭荒花谢,字淡画缺。
只有一个地方,往事不灭。
那便是在记忆之中。
过往沉淀,深藏心底。
当人们以为遗忘时候,恍然惊神,它们早已根植万丈。
林火有些触景生情,心中做了决定,该去柳凤泊坟上,与他用新杯老酒,说两句近事旧话。
晃神时候,林火瞥见山坡上,人影晃动。
他抬头去看,正见到一袭红边黑袍,在山坡上朝他招手。
耳廓微动,林火便能听见欣喜呼唤,“林子!”
林火听出红袍儿声音,脑中愁绪一扫而空。
他扬鞭纵马,顺坡而上。
山师阴便站在亭前,对他张开双臂。
林火奔上山坡,飞身下马,与红袍紧紧相拥。
山师阴拍了拍林火后背,又把住他双臂,将他上下打量,“我看到你还是老样子,生龙活虎的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林火哈哈笑着,“倒是你,怎么喜欢上穿黑衣服了?”
山师阴勾唇笑着,“我也是马上要做爹的人了,可不能还穿得那么轻挑。”
林火点头称是,又疑惑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今日到达?”
山师阴指了指身后石亭,正色道:“自从我知道你要回来,便日日在这石亭等你。”
听得此言,再看那简陋凉亭,林火心神微颤,竟是一时说不出话。
山师阴“噗嗤”一下,笑出声来,“你怎么还是这么傻,我说你就信?”
林火反应过来,挠着后脑勺傻笑,“我们可是好兄弟,你说的,我自然信了。”
“行了。”山师阴微微笑着,随口解释道:“你们南下路上,我都派有人手关注。自然能够知道你们行踪。”
林火想来也是。
身后另外几人,也已爬上小坡。
林火便将两人向山师阴简单介绍。他这时才发现,猫怔仲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。
山师阴解释道:“猫怔仲既然见你们送到我面前,应该是回了别院。他虽然疯了,好歹是个天位,你这为身边人瞎操心的毛病,可得好好改改。也不能对谁都好。”
他朝向渡鸦与吕玲玲,意味深长说道:“两位姑娘,你们说是不是?”
渡鸦与吕玲玲互望一眼,都没说话。
然后她们又同时瞪了林火一眼。
林火只觉头大如斗,赶紧扯开话题,“红袍儿,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。我们先去你那里落脚,然后慢慢再谈。”
山师阴却摇了摇头,“不要着急,我还有件事情要做。”
“事情?”林火皱了皱眉,略显疑惑。
山师阴面朝坡下,背起双手,语气稍稍发寒,“很快就能结束。”
林火顺着他目光,望向坡下,正见到一家三口。
他们身穿布衣,裹面包头,还不时四处张望。
林火心中疑惑,正准备发问,却见到山师阴挥了挥手。
坡下人群,突然涌出十名大汉,将那三人围住。
领头那人,正是枫叔。
那一家三口中的男人,似乎准备反抗,却又哪里是唐枫对手,被唐枫迅速擒下。
那男人破口大骂,女人颓然坐地,孩子嚎啕大哭。
人群稍显混乱,周遭百姓远远避开。
人多嘴杂,林火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
十名大汉便将那一家三口绑了。
唐枫揭开那男人面巾,随后朝坡上挥手三下。
山师阴这才点了点头,重新面朝林火,微微一笑,“公事做完,我们现在可以走了。”
林火自然不明白,直接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你是来接我们,还是来办公事?”
“自然是为了接你们,顺便办了公事。”山师阴拍了拍林火肩膀,“你还信不过我?”
“我自然信你。”林火望着那一家三口被拖走方向,疑惑说道:“我只是奇怪,那三个人,算是什么身份?逃犯?”
山师阴避而不答,转而说道:“你还有闲心说别人,你可是杀了燕王,你自己就是个逃犯。再加上你身后两个,一个杀手,一个别国公主,还有闲心在昌隆城外,众目睽睽之下墨迹?”
林火只能无奈苦笑。
“走吧。”山师阴朝另一边下坡方向走去,“有些事情,我们边走边说。”
既然如此,林火三人便随山师阴而去。
山师阴在坡下早已备好车马。
四人坐于车上,摇摇晃晃,朝“山师府”而去。
一路上,山师阴随口解释了几句。
他现在昌隆,也是受人监视。所以才借着公事由头,来了出关路。不然被人知道,他特地赶出长城外接人,难免不被人怀疑。
林火一行身份特殊,若是轻易暴露,自然不会好过。
至于其他事情,林火听出红袍儿有所保留。
或许是对渡鸦与吕玲玲不够放心。
想来到了地方,红袍儿会找他详细说明。
不过,山师阴博闻强记,又能说会道。一路上为渡鸦与吕玲玲介绍风土人情,这旅程也不算无聊。
约莫一个时辰不到,马车终于停下脚步。
马夫揭开挡帘。
四人下得车来,正面便是“山师府”门。
林火难免触景生情,“想不到几年之后,这慎公子别院,倒是成了你的府邸。”
山师阴点头应道:“世事如棋局局新,谁有能通晓未来过去?”
林火默然点头,回望西江隔岸。
能见到茅屋坟头。
山师阴拍了拍他,“那里我一直有派人照料,等这边安定下来,我们一同去祭拜白袍千臂。”
林火点了点头。
两人相视而笑。
山师阴便把着林火臂膀,朝阶上走去,“走走走,我带你,先去见见你嫂子。再过几个月,她就要生了,到时候让孩子认你做干爹。”
林火也是哈哈大笑。
渡鸦与吕玲玲便跟他身后。
可就当几人踏上台阶之时。
大门之后,走出一道红色身影。
熟悉红氅,白绒微颤。
精致脸庞,稍显憔悴。
林火与她四目相对。
“南柯姑娘?”林火声音打颤,低声细语。
渡鸦与吕玲玲对视一眼,同样望向那身红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