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叩叩,叩叩……”
敲门声,在寂静夜中,越发清脆,亦是突兀得令人背脊发寒。
山师阴与苏丹霞对视一眼。
姑娘眼中,晃着灶台火光,她眉头微皱,便要去取水盆灭火。
山师阴却将她手臂按住,“现在再去灭火,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。”
苏丹霞挣开红袍,咬住下唇,“外面是谁?”
山师阴看了眼自己手掌,微微笑道:“我又不是神怪,难道还能透过门扉见到门后之物?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苏丹霞心中好奇,不免侧过头来。
山师阴勾唇一笑,偷偷扬起手掌,“我猜……”
“嗯?”苏丹霞轻应一声,又是靠近。
红袍手掌下落。
重重一击!砍在姑娘右颈。
苏丹霞闷哼一声,倒向红袍。
山师阴将她搂在怀中,轻抚发梢,“我知道院外是谁,却已经和你无关。”
“睡吧,一觉起来,便当今夜不过梦幻一场。”他身子发虚,发不上力,也只能将苏丹红平放桌上。
院外之人,似乎料到屋中变故,敲门声停顿下来。
山师阴瞥了眼房门,不急不缓去内屋取了被褥,为苏丹霞披上。
他又将屋中杂物稍稍打扫,血布等等随手丢入火中。
火光摇曳,尽归飞灰。
山师阴这才挪动脚步,跨出屋外,深吸口气,为苏丹霞把房门合上,随后走到院门之后,伸手按住门栓。
“不急。”门外,传来熟悉声响,“夜还很长。”
山师阴顿了顿,伸手推开门栓。
门扉开启,露出屋外人影。
黑衣黑裘,目光阴鸷。
山师阴露出一丝微笑,稍鞠一躬,“乌云叔,小侄找你好久了。”
山师云?他不是应当被疯猫围困?
可他此刻就在门外,毫发未伤。
他眯起眼来,上下打量山师阴,“明明心中恨我,却还能笑若无事,侄儿,你还真是长大了。”
山师阴不急不躁,“有乌云叔珠玉在前,小侄,不过是班门弄斧。”
山师云看着山师阴身上伤痕,“对自己狠。”他又望向内屋,若有所指,“对别人,应当更狠,如你我这种人,容不得半点差错。”
山师阴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说道:“乌云叔难道认为小侄,是那心善之人?”
“哦?”山师云嘴角微挑。
山师阴侧开半身,“乌云叔若是不信,不如自己去看,那姑娘是否还能喘气。”
晚风微凉,卷起衣袍。
两人便在这夜中,对视片刻。
山师云并未进屋,淡淡说道:“区区女子,无足轻重。”
“乌云叔是怕我在屋中埋伏?”山师阴看着山师云双眼。
黑袍并未接嘴,显然已是默认。
山师阴微微一笑,“既然如此,为了以示诚意。乌云叔若是想聊,我们尽管边走边说。”
山师云再看一眼院内,微微点头,“也好,你我叔侄二人,也是好久未曾好好谈谈了。”
“请。”山师阴拱手。
山师云转过半身,“不如并肩。”
“也好。”山师阴也不推脱,径直出了院门,顺手合上门扉,“小侄倒是对乌云叔,有许多好奇。”
两人并肩而行。
空中无月,道路漆黑,愈走愈是深沉。
倒是山师云最先开腔,“侄儿倒是沉得住气,你方才用自己诱我出手,我却站在此地,安然无恙,便不为那唐枫,还有你不知从哪儿捡的天位担心?”
山师阴摇了摇头,“他们即使杀不了你,也能全身而退。”
山师云冷冷一笑,“你对他们,倒是放心。”
山师阴答道:“用人不疑。”
山师云撇头看着山师阴,“你真以为,就凭那点诱惑,我便会出现?不过是安插了一个替身,死便死了,对我而言,未有丝毫损失。”
山师阴微微一笑,继续向前走着,“可乌云叔你,还是出现在我面前。如此来看,我那一箭,便没有白挨。”
山师云盯了红袍半晌,终是吐了口气,“你这赌徒性子,和玉哥可是半点不像。”
“有根可守,方才求稳。”山师阴望向深邃前路,“我还剩下什么?”语音之中,似是叹息。
山师云未有接话,两人便这般无声前行。
过了两个街口,山师阴停住脚步,“我曾以为,以我本事,天下如在鼓掌。直至岳山那日,才见自身渺小。论谋略,不及伊世羽狠辣,论心机,不及乌云叔深沉,论临场应变,更是比不过我那兄弟姜杉。最后更是被乌云叔得逞,借我之手,触发摄魂膏,让林子错手刺杀武睿。我悔,但更不甘心。”
山师云停在红袍身侧,冷冷说道:“所以,你便当董蛮武的狗?便想借他之力杀我?”
“树欲千年不倒,更需植根万丈。”山师阴闭目片刻,幽幽说道:“只要能夺回一切,只要能笑到最后,做狗,又如何?”
山师云看着红袍,似是重新认识眼前少年,“你不是狗,你有狼顾之相!”他低下头,微微皱眉,“或许,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。”
山师阴微微一笑,“方才那箭,特意绕我一命,确实错误。”
“我惜你才华。”山师云眯起双眼,“可你以为,我真不敢杀你?”
“你或许曾经想要杀我,可你今日能与我聊这么久,便说明,你不敢,至少是不愿杀我。”山师阴面色发白,眼中却是熠熠生辉,“你这家主之位,得的名不正,言不顺。或许一时间众人服你,可岳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,结果只让武睿身亡,大燕不倒。再加上,我至今未死……”
山师阴顿住话头,他未说完,可在场两人,皆是聪明过人,谁又不明白其中道理?
九婴怕是人心不齐,而这,正是山师阴机会。
“只要你死。”山师阴冷冷一笑,“我便能重整九婴。”
一语出,周遭重归无言。
风拂过,山师云哈哈大笑,“你杀我?你真以为你能杀我?你靠什么杀我?你凭什么杀我?你可知道,我在周遭埋了多少甲士?只要我一声令下,你便身首异处。”
山师阴面不改色,淡淡说道:“我不喜欢废话,也不喜欢走路。可今天说了太多话,走了太多路。”
山师云脸色骤变,伸手打出响指。
“啪”一声脆响,回荡在黑夜之中,街道之内。
回音,空洞得令人心烦意乱。
山师阴勾起嘴角,晚风又至,吹起他未束长发,宛若妖魅。
“沙沙沙沙……”
街角,传来一串脚步,整齐划一。
却见数十火把,自拐角亮起,照亮带头黑甲,青葱年少,稳重刚毅。
独孤孝,率众亲至!
一摆手,十数人头,滚到山师阴脚下。
山师云未曾低头,只是盯住红袍面容。
山师阴微微一笑,“乌云叔你看,如此,可能杀你?”
山师云未曾回他,转头望向独孤孝,“劳烦独孤将军亲至,还真是兴师动众。”
独孤孝面无表情,“但凭军师吩咐而已。”
“军师?”山师阴看了眼红袍,“你倒是爬得好快。”
山师阴背起双手,“为主公杀了这么多人,总得有些回报。”
风吹火倾斜,山师云不退反进,“独孤将军,我只有一事不明。大将军与我侄儿合作,何不与我合作?那燕王之位,易如反掌!”
独孤孝眉梢稍抖,“先生所言极是,先生实力雄厚,若与先生结盟,确实事半功倍。”
山师云面露喜色,就要说话,却听到独孤孝口中再蹦两字,“可惜……”
独孤孝按住刀柄,面露冷笑,“可惜大将军,并不想做燕王。”
“什么?”山师云顿住身形,眼珠一转,似是恍然大悟,“是我不对,大将军志向,岂止大燕一国,定然是那天下。”
独孤孝再次摇头,“先生所求,不过倾覆大燕,一雪前耻。而大将军所求,是我大燕国运昌隆。”他拔出半寸钢刀,“我们,是永远谈不拢的。”
山师云面如死灰,他想不明白。若真如独孤孝所言,那董蛮武不想做燕王,却又想保燕国,他究竟想做什么?
欺辱王室,便是保燕?
重典杀伐,便是保燕?
那个如塔大汉脑中,究竟在想些什么?
这疑问,就连山师云一时半会儿也是毫无头绪。
不过,疑问已然不再重要。
他,或许今夜便会死在此地。
除非,世上真有奇迹。
“哒!哒!哒!哒!”……
马蹄声响骤然而响。
深夜之中,惊人心魄!
是谁,胆敢在夜半,于王城之中纵马?
另一拐角,一众黑骑飞奔而至。
独孤孝拔刀在手,“来者何人?”
领头一人拉住缰绳,黑马人立而起,“新任东都尉!孟然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