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火眉头微皱,静静地看着孟然之。
此时此刻,林火并不知道孟然之心里究竟在做什么打算。不过,他确实曾经听花袍过去吹嘘过另一件事情。
当年在岳山脚下,花袍与山师阴合作,便是孤身拦住了独孤孝率领的大军。难道孟然之准备在这时候再做一遍?
在林火看来,这种可能微乎其微。
如今情况看似和当年相同,但是其中差异也是颇为明显。
当年花袍拦的是由独孤孝率领的精锐飞羆军,只要独孤孝一声令下,那支天下强军便能令行禁止。可是如今出现在四人面前的,是一支溃军。
没有章法,不受管教,甚至是漫无目的,他们脑中只会有一个念头,那就是逃命。
这样一支溃军,也能孤身拦下?
至少在林火看来,他没能想到办法,也没有想到要将这支溃军拦下的必要。所以对于孟然之的决定,林火需要一个解释。
远处已经隐约传来呼喊声。
孟然之从林火的眼神中看出了疑问,但是他没有解释,而是沉声对林火说道:“相信我。”
林火与他对视许久,久到他们四人已经能够听到清晰的叫嚷。
孟然之依旧没有说话,林火最后点头说道:“我相信你。”
这时候,远处那慌乱人群已经清晰可见。
孟然之对着林火捶胸行礼,“多谢。”
林火拍了拍孟然之的肩膀,与他一起面对狂奔而来的溃兵。大地也因为溃兵的跑动而微微颤抖。林火轻声说道:“我能为你做什么?”
孟然之朝面前一指,“我需要你帮我在他们面前划下一道线。”
林火疑惑问道:“什么线?”
孟然之咧嘴一笑,“一条让他们知道,一旦跨过,就会身首异处的线。”
林火眼前一亮,已经了然于胸,“只要这个?”
孟然之轻轻点头,“只要这个。”
林火微微一笑,随后双手握住千磨万击飞身而起。随着他跃入空中,空气中的凝滞之感越来越强,而天空之中骤然卷起阴云如怒。
千磨万击,刀剑出鞘!
冬日漫天寒气尽皆融入林火刀剑之中。
狂风皆作利刃,扬尘寸寸钢刀。
林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刀剑交叉朝下方地面,溃兵阵前,虚空一斩,“天衍剑法——大寒!”
大寒并非杀人剑,却仿佛有一阵狂风扫过全场。
明明林火这一招只是空挥,却宛若真在地上画下了一条裂缝。
地上溃兵那发热的脑袋在瞬间清醒过来,他们仰头望着林火,那些惊恐敬畏的面孔,就像是望着凛冬之神。内心深处不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们,只要他们胆敢越过那条看不见的裂缝,他们的生命就会被寒冬吞噬殆尽。
林火缓缓从天上落了下来,面色略显疲惫。天衍剑法原本便是要与天地沟通,如今以林火的半吊子天人用出来,更是损耗心力。不过结果,还是令林火感到十分满意。
想当年他第一次使用“大寒”这一招的时候,那剑势不过能够定住一人,如今却能够让千余人同时止步,这进步也是有目共睹。
林火在马背上坐定,孟然之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辛苦了,接下来的事情,就交给我们吧。”说完这话,孟然之便对孟纯使了个眼色。
孟纯点头应下,两人便朝那些溃兵飞马奔去。
林火看着两人离去背影,他也拉了拉缰绳,想要赶去帮忙,不过却被太史殊叫住,“师弟,我要是你,就不会去。”
太史殊拉住缰绳,驱使战马向前走了几步,正好与林火并肩,“你知道,为什么孟公子坚持要在这里把溃兵拦住吗?”
林火心中正是对此事深感疑惑,立即望向太史殊,“还请师兄解惑。”
太史殊微笑说道:“因为他想要为你抓住战机。”
“抓住战机?”林火疑惑不解。
太史殊继续说道:“若是今天绕过了这些溃兵,那么远处粮仓那场战斗我们便已经宣告了失败,等到下一次联系上蜀军,再将此处粮仓重新打下来,需要花费多少时间?我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。”
林火立即想到了此中深意,惊讶地张大嘴巴,“然之是想要反攻?”
太史殊点了点头,“虽然这么做不合规矩也很冒险,但是我不得不承认,这确实是迅速扳回一城的机会。只要我们收拢残军,这场战斗便不算结束,我们能够在最短时间反击燕军,不仅是拿下粮仓,更可以给予燕军重创。”
林火望向孟然之与孟纯背影,“若是我方才拒绝了他……”
“那孟公子会很失望。”太史殊叹了口气,“从私心而论,我不希望师弟让孟公子失望,主公……孟公子他已经被武莫伤透了心。他拼尽全力维护大燕,到头来却落得那种下场,我实在是不忍心……”
太史殊没有把话说话,但是他那痛苦的表情,已经足以说明一切。
林火郑重说道:“然之以兄弟待我,我必以兄弟待他。”
太史殊欣慰一笑,“但愿如此。”
远处,孟然之与孟纯已经到了溃兵面前。林火心中还有疑问,“那么然之现在不让我去帮忙,是不是担心我质疑他的能力?他完全没必要有这种顾虑啊,我林火是怎样的人,难道他还不知道?”
这次太史殊差点笑出声来,“师弟,你先不要激动。这你就是有所不知了。”
“啊?”林火一脸疑惑,指着自己说道:“我又想错了?”
太史殊微笑回应,“师弟你请孟公子来,便是因为蜀军之中没有擅长北方作战的将领,孟公子正好可以补上这个缺口。但是你却没有想过,孟公子毕竟是燕国人,甚至在不久之前还是敌人。若是你把他突然安置到一个统帅的位置,他人可会信服?那些蜀国将领心里便不会生出怨念?”
林火思索了片刻答道:“这确实是我欠考虑了。”
太史殊指了指正在阵前喊话的孟然之说道:“作为一军主将,孟公子便需要威望,而这些溃兵就是他获得威望的第一步。若是他能够率领这些残兵,将战事彻底扭转,那么未来他执掌蜀军帅印,便会少上许多阻力。”
林火连连点头,显然是听了太史殊的话,学到了不少东西。
太史殊轻夹马腹,“走吧,我们也去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。”
两人上前,那边孟然之骑着马从众甲士面前踱步而过,他面沉如水,一言不发。
这般沉默,使得一起一落的马蹄声无比刺耳。
千余溃兵刚刚从“大雪”的震颤中回过神来,面对孟然之的目光,谁都抬不起头颅,即便疑惑已经写满了他们的面孔。
孟然之终于驻下马脚,对着沉默的人群说了第一句话,“你们全部都是懦夫!”
溃兵先是一阵死寂,随后便爆出议论纷纷。
孟然之给孟纯使了个眼色。孟纯会意,立即拍马上前,运起真元对着人群发出一声怒吼,“全军肃静!”
音浪压过喧嚣。
虽然溃兵们心中满是愤慨与不解,但是多年来的行军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,他们全都在这呼喊声中安静下来。
孟然之环视一周,微笑说道:“很好,还不是无药可救。”
他继续驱马踱步,“你们或许现在心中在想,我究竟是谁,凭什么对你们指手画脚。不过,我要告诉你们,这些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你们现在像狗一样被别人追着喊打喊杀!”孟然之猛然停下脚步,扬鞭指着溃兵,“就这幅熊样!你们不是懦夫,又是什么?”
军阵之前,死一般的沉寂。
“但是。”孟然之缓缓放下手臂,“我来给你们一个机会。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!”
“听啊!我们的袍泽还在战火中煎熬!我们的敌人还在肆意咆哮!你们听不到,是因为聋了?!还是被狗吃掉了胆子?!”孟然之用马鞭指向战场方向,“杀回去,或许会死。留下来,或许能苟且偷生。但是然后呢?然后你们要用余生的日日夜夜,悔恨今天的每时每刻!”
孟然之一遍一遍提高音量,“这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故事,这不是一个军人应有的责任!现在你们只有一个选择,也仅有一个选择!那就是回到战场,和我一起夺回属于军人的荣耀!让那些狗娘养的燕人看看,什么才是天!下!强!军!”
雅雀无声,可是人人都抬起头来。
孟然之微微一笑,心说:军心可用。
远处已经传来了追杀者的声响。
“时间紧迫。”孟然之眯眼看了片刻远方,便将任务发布了下去,“各建制重新归队。”他指着孟纯,“骑兵出列跟着他走,现在他就是骑兵队最高指挥。”
孟然之看了一眼不断靠近的敌军,又瞥见林火缓缓行来。他对着溃军再次高声说道:“我对你们,只有三条军规。”
“一、临阵脱逃者,杀!”
“二、临阵脱逃者,杀!!”
“三,临阵脱逃者,杀!!!”
孟然之指着林火说道:“还记得刚刚那一剑吗?不要怀疑我执行军规的决心!”
面前溃兵望向林火,那眼神中皆有恐惧。
“现在,军中伍长以上过来见我。”孟然之拍了拍手掌,“其余人全都动起来。防御列阵,我们给那些燕人一个惊喜!”
溃兵立即行动起来,有条不紊。骑兵出阵,随着孟纯而去。
林火与太史殊赶到之时,正见到方才还是一团乱的溃兵,现在竟然层次分明地开始重新组合。
孟然之身边围了几个人,认真听着孟然之将话。孟然之迅速吩咐了几声,随后便将他们挥退。
林火见着这场景也是大为吃惊,不得不感叹道:“然之果然是好本事。”
太史殊轻笑说道:“要论阵前鼓动,武睿与孟然之可说是一脉相承。就是不知道怎么生出了武莫这样的孩子。”
林火也是摇头苦笑,“都说龙生九子,各有不同,这种事儿谁又说得清楚。”
太史殊点头称是。
这是,军阵中传来一声惊呼。
众人抬眼望去,便见到燕国追兵从视野尽头,一个个冒出头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