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战局陷入混战,铁血厮杀只剩意志之争,而计谋已然无用。
所谓“狭路相逢勇者胜。”说的便是这般时刻。
铁刀与血肉相交,入耳之中唯有嘶吼喊杀,冲刺鼻腔皆是铁血气息。
山师阴置身沙场之中,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智慧,是如此无用。对于重新回头冲入营中,来为人熊报仇这等不理智之事,若是问他是否后悔。
不会。
他便是这种人,自己选择的路,即便是千夫所指,即便是孤身前进,他也不会有半步迟疑。
若是失败身死,那也是死在自己的选择之下。
俊美脸颊染满尘灰,锦衣皆是疮痍。山师阴站在乱军之中,依旧是这般截然不同。
他扭头望向北方,不知是在望谁。
独孤军聚拢将士越来越多,胡北在此重压之下,率领残部爆发出惊人斗志。他们高呼着为人熊报仇,一次又一次击退曾经袍泽。
董蛮武能有这般忠心耿耿之人,若是泉下有知,是否也能死而瞑目?
但是谁都看得出来,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独孤孝倾斜而去。
胡北手下将士毕竟有限,而独孤孝的援军,却源源不断。他在多久之前便谋划好了这些事情?他在多久之前便已经和武莫同仇敌忾?
有心算无心,山师阴已经无计可施。
独孤孝军中已经有人开始高喊,“投降不杀!”
投降?
山师阴无声嗤笑。
谁都能够投降,唯独他山师阴不能投降。不只是因为他心中傲气,他明白的,有些时候傲气只会将你害死。更是因为人熊身死,此事必定是天下震动。而整件事情,肯定需要一只替罪羔羊。
独孤孝?他将会得到最多利益,又怎么做出这种蠢事。
武莫?他偷笑还来不及。
那么,也就剩下山师阴一人了。
他出生九婴,从根源上便能做出文章。山师阴都已经为武莫想好了说辞,“九婴余孽,潜伏在大将军身边,突然发难,终是不及阻止。大将军不幸遇难。幸得独孤将军力挽狂澜,狙杀叛党。幸甚至哉,幸甚至哉!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山师阴不由笑出声来。
好在如今争斗正酣,无人在意山师阴失态。
身边甲士不断倒下,胡北军人数越来越少。一腔热血,也有燃尽之时。
真是回天乏术?
胡北集结起最后所有残兵,他们只剩不过百余能战之人。
而那些伤而未死之人,却一一爬了起来,山师阴便立在这群战士之中。
似乎是某种默契,独孤孝也在此刻挥动手臂,停下帐下兵甲刀枪。
胡北身中两枪,浑身浴血,站在队列之前,与独孤孝遥想对望,“小子,你好狠的心肠。”
独孤孝不为所动,淡漠说道:“胡将军,投降吧。此事,原本便是山师阴这逆贼一人所为。原本便是与你无关。”
“不!与我有关!”胡北两枪上前,指着遥远处那面“飞羆”军旗,“大将军对我们恩重如山!大将军的事情,与我们所有飞羆军有关!”
独孤孝眉头略微一皱,“我们同是飞羆军袍泽。”
“呸!”胡北吐出一口血沫,“你屁都不是!”
长刀一挥,胡北高声呼和,“飞羆将士何在?”
大军之中,多少人想要张口,可到头来只剩这百余人齐声呼喊,“飞羆效死!”
胡北举起长刀,指向独孤孝面门,嘶声吼叫,“飞羆铁军!”
余下百人异口同声,“攻无不克!”
一众人等,奔向独孤大军,再次冲锋!
就连那些站在山师阴身侧的伤员,只要还能动弹,同样挣扎着站直身躯,拖着残破身躯,高喊着“飞羆铁军!攻无不克!”奔向胡北,刀尖所向!
“飞羆铁军!攻无不克!”
“飞羆铁军!攻无不克!”
“飞羆铁军!攻无不克!”
独孤孝抿住双唇,挥动手臂,“送他们上路。”
百余人零落在人海之中,呼声渐弱。
五十人……“飞羆铁军!攻无不……”
二十人……“飞羆铁军!攻无……”
十人……“飞羆铁军!攻……”
五人……“飞羆铁军……”
一人……“飞羆……”
胡北孤身而立,面对乌压人群。数十把长枪尖端,瞄准着他佝偻的身躯。
他却缓缓直起腰来,茫然四顾,似乎是在寻找昔日袍泽。
可,谁都不见了……谁都不见了……
胡北却笑了,举起缺口长刀,张狂大笑,他迈开双腿,奔向最后的战场。
这是一个人的冲锋,也是一只铁军的谢幕。
“飞羆铁军!攻无不克!”
“人熊所指!天下披靡!”
狂风起,卷走了杠上军旗。
胡北倒在枪林之中,那些围在山师阴周围,动弹不得的伤员们虎目含泪。此战之后,再无飞羆。哪怕还有一支军队唤作“飞羆”名号,他也不再是这头铁血之熊。
山师阴立在人群之中,一动不动。
独孤孝所率部下渐渐围拢过来。
山师阴已经全无胜算。
独孤孝寒声说道:“山师阴,你的罪名又多了一条,挑唆我们飞羆军袍泽之谊。你不会死得那么轻松。”
山师阴没有回话,他只是扭头望向北方。
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。
等待着某人?
又或者,等待着某一句……
“谁敢伤我兄弟!”暴喝,如同平地惊雷!
暴喝声同样伴随着大地震颤。
独孤孝后军哀鸿遍野,众人转头去看,便见到林火领着千余匹马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来!
林火不愧是山中猎户,极短时间内便找到并且降服这群战马之中的头马,更是乘人不备,将马厩之中战马统统脱缰放出。
群马跟在头马之后,狂奔践踏,大军不得不让出道路。
独孤孝瞬间改变主意,厉声呼喊,“杀了山师阴!”
周遭甲士扑向山师阴,怎料到山师阴身旁伤员奋不顾身,扑身拼死。
林火已然冲开军阵,身躯稍弯,朝山师阴伸出手臂。
山师阴望着林火手掌,咧嘴微笑。他知道,或许曾经他是孤身一人,但是现在,至少他还有林火,还有远在王都的妻儿。
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。
山师阴伸手,拽住林火手臂。
林火旋身一拉,将山师阴拉上马来。
不待山师阴说话,林火便将缰绳交到山师阴手中,“抓紧!”
山师阴拽住缰绳,却见到林火陡然立于马上,飞身一跃,跳到旁边马上。
红袍儿这才发现,原来头马身侧还有一匹战马用绳索牵连。而那马背上,姜杉被牢牢捆住。
林火甩开马鞭,对山师阴喊道:“不要回头,随我出营!”
山师阴自然听从,两人便借着马势,沿着军中大道,奔向营寨大门。
只要出得营门,眼前便是一片坦途。
然而,却有另一批人马侯在他们必经路上。
张旗招展,上书偌大“慎”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