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似喧嚣又微凉,山师阴感到些许寒意,他又将外袍裹得更紧些。
姜杉却是笑了,“你看你,怎么觉着比我这病号,还要弱不禁风?”
这一笑,倒是让两人之间气氛,缓和不少。
山师阴便顺着话头,微微笑道:“你昨夜倒好,像是一头死猪一样,一夜睡到天明。我可是劳心劳力了一整夜,和扬獍师兄斗智斗勇。”
姜杉撩开山师阴外袍一角,见着他内里脏乱褶皱衣袍,哈哈大笑,“输得还不算太惨。”
山师阴讪讪笑着,将衣服皱角稍稍拉平,“确实被他摆了一道。”
姜杉倒是摇了摇头,宽慰道:“你初来乍到,对这局势不太清楚,对扬獍师兄的那些了解,更是通过情报,自己心中盘算假想,难免会有些偏差。对阵时间越久,你便会越来越强。”
“你就别安慰我了。”山师阴仰起头来,口气也是平静,“扬獍师兄,会给我拖延战局的时间?怕不是砍瓜切菜一样,早早地送我去见了阎王。”
姜杉笑得咳嗽起来,“咳咳咳……你看你这人……咳咳……还就是听不得好话,给你个台阶下,你还不要?”
山师阴却不领情,“实事求是,不是更好?”
姜杉咳得说不出话。
山师阴赶紧上前,轻抚姜杉后背,“好了好了,你这身体也就别逞强了。”
他环顾四周,身边便是“万人坑”,更显得阴风阵阵。
山师阴便将外袍取了下来,给姜杉披上,“这里可不是聊天的地方。你要是在这里咳血咳死了,我昨天晚上不就白救你了。”
姜杉自然知道自己身体状况,在山师阴安抚之下,两人渐渐远离“万人坑”。
脚步轻挪,山师阴将姜杉半扶。
过不多久,姜杉咳音渐缓。就他那脾气,自然忍不住反呛,“放心放心,我还没见到我家妍儿出嫁,怎么能做这短命鬼。倒是你啊,就不能积些阴德,这可是五千人啊。”
山师阴身形微僵,叹了口气,“我也是别无选择。”
“是啊。”姜杉突然放低嗓音,“我原本也以为,你别无选择。”
两人脚步,停在此刻。
春芽内敛,四下无人。
山师阴原本扶住姜杉手掌,缓缓放了下来,“酒鬼,你什么意思?”
姜杉淡淡说道:“我看了那些俘虏的伤口。”
山师阴面色微沉,没有回话。
姜杉又咳嗽起来,他掀开衣袍一角,从腰上取下酒壶。
山师阴略微皱眉,伸手拦他,“你不能喝酒。”
姜杉轻轻摇头,将山师阴手掌推开。随后揭开酒壶塞子,将那晶莹浆液,灌入口中。
咳音渐止。
姜杉这才将酒壶放下,抹了抹嘴,“要是没酒喝,我还真得咳死。”
山师阴无话可说。
姜杉也不在意,一边将酒壶系回腰间,一边说着:“刚刚说到哪儿了?对了,我看了那些俘虏的伤口。我听闻了昨夜事情。我原本以为,他们是在反抗中被你下令歼灭。却不曾想到,他们身上,却是行刑创口。”
花炮凝视山师阴双眼,顿了片刻,方才沉声说道:“他们是在投降之后,被人屠杀至死。”
山师阴眼角一跳,与姜杉直接对视,“你说的没错。人,是我下令杀的。你也不用对我做这些小手段,你从我身上,可看不出多少破绽。”
“我知道你。”姜杉收回目光,“你一直藏得很深,不愿对别人敞开心扉,毕竟生活在九婴之中,戒备心可谓是与生俱来。但是,我却是没有想到,你也变了。”
山师阴嘴角一抖,稍显激动道:“我没变,我杀他们也是别无……”话语没有继续下去,山师阴自己顿住话头。
一时之间,两人无话,唯有晨风扫过,卷起两人衣袍猎猎。
山师阴终于叹了口气,“我知道瞒不过你。”
“杀光他们,确实一劳永逸。”姜杉回望“万人坑”方向,眼神略显复杂,“但是你我都知道,解决这个问题,让他们脱离扬獍师兄控制,甚至为我们所用,有许多种办法。可你偏偏,选了这种。”
山师阴闭上双眼,再次叹息,“是我欠考虑了。”
“不。”姜杉重新将目光,定格在山师阴面上,“是你变了。”
他稍稍一顿,便继续说道:“我不知道这些年,你经历了些什么。但是现在的你,变得在乎结果,而不在乎手段。不问初心为何,即便走到了终点,那终点还和你当初想要的,一般模样?”
山师阴没有说话,或许他心中并不认同,但是他一句话都没有反驳。
姜杉看着他,又从另一侧腰间抽出烟杆,缓缓点上。
这一次,山师阴没有出口相劝。
姜杉深深吸了一口,将长烟吹散半空,“红袍儿,我们是兄弟啊。可我现在见到你,却令我心底发寒。今天,你可以为了获得人熊认同,而去残害忠良。你也可以为了最终胜利,将这五千人命一刀抹去。那么明天,你会不会为了什么原因,对我们刀剑相向?”
山师阴猛然抬起头来,“不会的。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。我的朋友很少,所以我绝不会坑害你们。”
姜杉将他反复端详。
两人对视许久,姜杉才扯了扯嘴角,郑重说道:“我信你。”
山师阴如释重负,重新微笑起来,夺了姜杉烟杆,“你可就别抽了,你不是还要和水玉嫂子一起白头到老?”
姜杉挠了挠头,也就任由山师阴将烟杆夺走。
两人继续往营寨迈步,谁也没再说话。
山师阴把玩着姜杉烟杆,突然开口说道:“酒鬼,刚才那件事情,先不要和林子说。你也知道他性子耿直,有时候还就是认死理。他要是追问我,我也嫌烦。”
姜杉微微一愣,再次停下脚步,看着山师阴面露玩味。
山师阴也停步看他,“怎么了?”
姜杉将自己烟杆夺回,插回腰间,正色道:“我与你是兄弟,与林子也是兄弟。我不会骗你,自然也不会去骗他。若他来问我,我知道什么便说些什么。”
山师阴面上有一瞬阴冷,这一瞬就连姜杉都未曾察觉。
瞬间之后,山师阴已然堆上笑容,“哎呀,想到以后被他追问,我就觉得头疼。你怎么尽给我出难题。”
姜杉耸了耸肩,“这还不是你自找的?兄弟之间,本就应该坦诚相待。红袍儿,该醒醒了。”
山师阴面上笑容不减,摇了摇头,“我看你是真的病得不轻,那些事情,我们以后再说。眼前扬獍师兄,你准备怎么应对?”
姜杉立即换了神采,遥望冀军方向,勾唇一笑,“他做初一,我做十五。做师弟的,怎么能不好好孝敬师兄呢?”